议事完毕后,幕僚尽数退下。
端王独自在案桌前坐了会儿,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玉佩的事。
她怎么还未传消息来?
“昌明侯府最近有何动向?”
扶风这回学乖了,知道主子真正想听的是什么,在脑海中把消息稍微筛选了一下,才禀告道:“回王爷,沈家大小姐昨日一大早就出发去寒水寺了。”
“寒水寺?”端王不明白,“她去那里干什么?”
“跟着红莲佛子修行,不过原本听说只有每月初一要去的,不知为何昨日匆匆去了,出门的时候还稍显慌张。”
“侯府里有我们的人,需要属下探明原委吗?”
端王只是略想想就放弃了,摇头道:“不用。”
她不会喜欢别人这样做的。
他也不愿意这样待她。
但寒水寺里住着萧行远,此人又过于耀眼,他是不是得亲自赶去看看比较好?
这个念头刚一出,宫里就来人传话,说皇上要见他。
端王凝神静气,换了身衣裳便入宫应召。
既是天底下最亲近的父子,更是世上最疏远的君臣,端王入御书房后未抬眉眼,一丝不苟地行礼跪拜:“儿臣见过父皇。”
皇上坐在金灿灿的御座上,令他起身,却并未赐座,只淡声问:
“亥北,你觉得红莲佛子此人,如何啊?”
萧行远?
端王垂眸。
父皇突然问起他,大概是要有所动作了。萧行远之前频繁被父皇召入宫中对答,是去是留,恐怕终于要在今日有所决断。
而按照御前之人所呈密报,父皇大概对他的才学十分满意,国师之位非他不可。
萧行远此人高山景行,唯一让自己有忌惮的,无非是不肯为他所用…
不过并无甚太大关系。
这一瞬间,端王脑子里闪过万千想法,但都被极好地隐藏在他不显山不露水的沉稳神情中。
状似思索了片刻,他才不慌不忙道:
“儿臣未与佛子有过多接触,故不甚了解此人品行。但关于他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传言,儿臣倒是听许多人提起过的。”
皇上不语,捏着手里满绿的翡翠持珠,一下一下地拍在腿上,珠玉碰撞之声声声入心。
突然间,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伸手把珠子全数拢在掌心,倏地抬眸:
“听说你前一阵去了寒水寺?”
帝王的眼神巍然深邃,如无尽的深海般令人不寒而栗。
威压倾然释放。
旁侧随侍的小太监只觉得两股颤颤,站都站不稳当。
端王面上却仍是沉静的安宁之态:
“回父皇,儿臣与宋学士探讨经史时颇有争议,相执不下时,他便提到红莲佛子博古通今,不如前去请教佛子,儿臣这才前往寒水寺受教。”
“哦?佛子为你答了什么疑?”
“佛子不肯为我解惑。”
皇上挑眉:“这又是为何?”
“佛子言,他乐意时,三岁小儿他都能教;他不乐意时,王孙公子他都不想见。除了父皇的召唤,他不会因着任何人的命令俯首下跪。”
听了端王的这一番话,皇帝严肃的面上才终于稍稍透出一抹笑意,摇头道:
“哈哈哈,这个萧行远啊,让朕说他什么好?你千里迢迢跑去让他为你讲经,他却推脱不肯答。”
“不过,这才是萧行远的性子,既想入世,又不愿入世太深。有时候我说他太过于悲悯众生,有时候我也骂他随心所欲得不像一个和尚。这人呐,矛盾得很,早晚得把自己折腾死。”
虽是责怨的话,却半分责怨的语气也无。
帝王面对只为自己俯首称臣的能人时,总带着护短之情。
端王沉声:“不论如何,佛子的才学却是有目共睹。”
皇上顿了顿,招手示意他身边的大太监走上前来:“红莲佛子的确有八斗之才。朕已下旨任命他为大晋朝国师,你和季怀亲自带着御旨跑一趟寒水寺,将他请回来。”
“是。”
“朕还听说,他收了昌明侯府的大姑娘为俗家弟子?”
端王眉心一跳,不待他回复,又听得皇上自问自答:“沈姑娘这两日也正好在寒水寺。将她一并请过来。”
顾不得多想,端王领命,带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季怀一起赶往城郊。
出宫后,扶风悄悄策马靠近端王:“王爷,您方才在殿中提及的宋学士,皇上已经派人去查了。”
端王点头,神色不显。
宋学士面上与他颇有往来,实则是大皇子派来接近自己的棋子,看着就心烦。
既然是棋子,这次正好借父皇的手拔了他。
也省得自己费心了。
彼时沈乔贞正在后山的竹屋里捧书而读。
萧行远从寺里的藏书阁中拿了许多书出来,皆是她爱读的游记野史。
船坊上的日子苦闷,她闲时便爱读这些不入流的。
“师父,你怎么知道我想看呢?”沈乔贞有些爱不释手,眼睛都亮了,翻来覆去地捧着看,“母亲说我神智刚开,往我屋里塞了许多孩童开蒙的读物,我有日子没读过大人才会看的书了。”
不过,提起大人读物,她从前最爱看的还要数春…咳咳咳…
但她只拥有过一本。
还是同在船坊上干活的路遥偷偷去黑市上帮她买的。
胡妈妈说她不急着调教沉香,清倌自有清倌的好处,有些老爷就喜欢她们懵懂无知的样子。
胡妈妈自有她的一套方法。
怪不得扬州城里,就数她的生意最好。
沈乔贞道:“好些野史还是外边买不到的珍版,我没想到古刹的藏书阁里竟会收藏这种书!”
萧行远勾起唇笑了笑:“我有故人也爱看。从我执掌寒山寺以来,便时时收集着,盼望她有一天能读到。”
沈乔贞的八卦劲儿上来了:“是女子吗?”
“是女子。”萧行远点头。
“后来呢?她读到了吗?”
萧行远直直地看着眼前人,笑靥生辉:“她读到了。”
“那位女子定是天生有福之人。”
沈乔贞语调轻快地赞叹了一句,便继续低头读书。
屋内静谧清幽,一人一卷书一盏茶,柳叶侍立于侧,竟恍惚间生出一种想让岁月静好的日子长长久久延续下去的感觉。
远处有大批人马疾驰而来,萧行远叹了口气放下书。
这样的日子终不能长久。
沈乔贞察觉到师父的动作,抬头问:“怎么了?”
萧行远:“有人来了,而且是不小的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