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贞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恍然间以为自己投胎重生了。
何大壮和陈美香两张油乎乎的大脸贴在距离她面前极近的地方,关切地自上而下俯视着她,沈乔贞真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婴儿的哭啼声,再次投胎成为这对夫妇的孩子。
这一世她还是女娃吗?
还会被卖掉换钱吗?
囫囵中,沈乔贞懵头懵脑地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幸好她开口时,传来的不是幼年何一一或者瘦马沉香的细嗓,仍旧是侯府大姑娘绵软的声线。
太好了,她没有再次穿越,真是谢天谢地。
扭头一看,柳叶双目紧闭地躺在身侧,还好仍在呼吸。
何大壮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得发黑的牙齿:“侯府小姐就是和我们这种皮糙肉厚的庄稼汉不一样,不光细皮嫩肉的,连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你问自己怎么来的?嘿嘿嘿,当然是被绑来的呀!”
女人是最敏锐的动物。
陈美香从丈夫充满兴味的语气中嗅到危机,瞪了他一眼:
“老娘告诉你,你可不要起歪心思!要是敢动这小娘们儿一根手指头,看老娘不弄死你!”
边说边警告似地凌空挥舞了两下拳头。
“天地良心,我怎么会有这种胆儿哦!”何大壮吓得连连摆手,“我知道的嘛,我们这是绑架,绑完以后要给人放回去的。”
沈乔贞看傻子似地静静看两人表演。
她只问了一句,他们就快把自己的底细给抖搂干净了。
就像十几年前,胡妈妈问他们卖了女儿以后要用这些银子买什么,何大壮说也没什么想要的,只是儿子从生下来后就没怎么尝过荤腥,他们想买头猪养在圈里,以后儿子想吃的时候就割下一块肉来。
人少了一块肉以后都能自己长出来,只要他们好好地养护这头猪,它被割肉后也一定能重新长出来。
如此养了吃,吃了养,岂不是一直就会有吃不完的猪肉?
胡妈妈说那好,一头膘肥体壮的大猪最多值三两银子,不如她就用三两银子买了这个小丫头。
夫妇俩大喜,一锤定音。
只不过他们可能高估了活猪被生生剜肉后的自愈能力,没过多久,被割了一片前腿肉的猪就伤口流脓倒地不起,一家三口满嘴流油地吃了两个月后,三两银子就全进了肚子。
沉香后来很庆幸自己脱离了这样的家庭,不然和这种人待久了,她也一定是一个智商不高的傻姑娘。
一家三口凑不出一个脑子。
见看守自己的是这两个“老熟人”,沈乔贞反而放心了。
他们没胆子杀人。
不过,沈乔贞还是装作害怕地蜷缩起身子,弱弱地问:“绑架我之后再放了我,两位好汉图什么呢?要是想让侯府交赎金,那可得快着点儿,等晚上城门一关,送银子的人就没法儿再出来了。”
她稍稍一动,才发现自己脖子右侧刀割一样的疼,应当是被曹严的手刀劈的。
这个杀千刀的,沈乔贞在心里画圈圈诅咒他,大家相识一场,竟然下手这么狠。
看柳叶,都给她劈得还没醒过来。
“要赎金?对哦,这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何大壮兴奋地搓搓手:“侯府能给多少?”
沈乔贞瞠目结舌。
敢情人质还要给绑匪出主意?
“你要多少,侯府能给得起。”她斩钉截铁,目光真诚,“只要你们把我送进侯府,我就让母亲打开侯府库房随你们挑!如果搬不动,还可以让小厮给你们送货上门,一箱箱地搬进家里,码放整齐。”
何大壮仿佛看见了金山银山在向他招手,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戳了戳身边人道:“美香,这可比公子给我们开的条件优厚多了…”
“不行!”
陈美香觉得丈夫肯定是被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妖精蛊惑了,一巴掌扇过去:
“是公子把我们从牢里捞出来的,这恩情不能忘!况且你忘记了吗?我们只是想要回何一一的私房钱,她母亲就把我们送到了牢里去,怎么可能还让我们去库房里挑东西?听她编瞎话骗你呢!咱儿子现在在公子手底下干活,好不容易得了个旱涝保收的好营生,你可别给弄黄了!”
事关儿子的前途,何大壮一听,也不吱声了。
沈乔贞思索着,两人频繁提到的这个公子应当就是幕后指使之人。
不然凭他们俩是绝对不可能买得通曹严,把她带到荒郊野外的。
不过,这公子看似既不求财,也不要她的命,那么,他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沈乔贞好似死心一般,可怜巴巴地问:“既然绑了我是要放的,那么斗胆问一句,两位好汉什么时候会放我回去?我也好做个心理准备。”
“沈姑娘你放心,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嗷嗷嗷嗷,放手!疼!”
何大壮还没说完,就被陈美香揪着耳朵拎走了,远远地还能听见她的骂声:“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这小姑娘看起来心眼多的很,不许再和她说话!”
明天天亮才放她回去...沈乔贞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她很清楚闺中小姐彻夜未归,然后第二天一清早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丢在侯府大门口意味着什么,从此令亲人蒙羞,被家族抛弃,成为全天下人人议论的笑柄。
他们全都说你不清白,你即使是清白也不清白了。
人言可畏,流言难敌。
她的自我辩白会犹如海水里的浪花一般,溅不起任何风浪。
在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沈乔贞感觉到胸口有一块坚硬的东西紧贴着胸膛。
她趁两人不注意伸手按了按,触手冰凉。
是端王先前给她的匕首。
此刻,它却像一个救命符般突然散发出了灼人的温度,为四肢百骸灌输进一股强大的力量。
至少还有傍身之物可以一搏。
沈乔贞转头望了望从窗柩中透过来的夕阳橙色的光。
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前,她得想办法逃离这里。
从“亲生父母”身边再次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