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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巽震

梅子留酸、芭蕉分绿时节,璃姬被放了出来,获准随公输奚外出,做一桩生意。

公输府的马车构造独特,有伸缩式滑坡供轮椅上下,车门闭合,滑坡回缩,便与寻常车厢无异。

璃姬安静靠着车壁,半载的磨砺仿佛让她失了獠牙,听从召唤,再无反抗,出门做什么生意也不过问。车内幽暗,公输奚眼神随意在她身上兜了一圈,两人都似是光源照不到的潭水,死气沉沉,不辨深浅。

马车一路驶过熙攘人声,穿过脂粉俗香,车马未歇,迅速将闹市氛围抛却,开辟出一条寂静之路。未几,马车停靠。

璃姬神游似的一同下车,骤见绿槐高柳映楼台,檐角挂铜铃,铃声轻响,衬出空谷般的清幽。方圆左近无人烟,楼前石榴花将开未开,稀疏栽成两道绿篱,中间隔出路径。

楼里走出一个俊秀少年,礼节周到,三言两语迎了客人入楼。璃姬跟在后面,陌生的地界、不同寻常的气氛,终于让她神魂归了点位。八角楼台构造繁复,有八门出入,八间楼阁,环为一圈,共同朝向中心露台。每间阁子前垂挂斑竹帘,圈出一方天地,彼此隔绝。

公输奚被领进震位楼阁,少年点亮竹帘后的灯笼,退出阁间。璃姬打量四周,阁子虽小,摆设布置却精致周到,书画古玩、茶品点心一应俱全,一派任由客人消磨的贴心闲雅。璃姬卷起竹帘,放眼阁子外,中心露台空空如也,视野直抵露台对面的阁子,静悄悄的不见有何动静。

公输奚坐在他的轮椅上闭目养神,却仿佛对璃姬的举止与好奇尽在掌握,低低的嗓音没有起伏:“做生意,若有一方不肯露面,便可交由第三方称为“掮客”的代为牵搭。若是买主不定,卖方又奇货可居,便可施行唱卖竞价。”

璃姬若有所悟,放下卷帘:“公子是要竞买什么?”

公输奚嘴角微起,没有作答。璃姬大概也只是随口一问,埋头斟茶去了。茶香漫卷,公输奚在某种筹谋的得意中撑起眼波,盯着璃姬背影,缓缓释放一个不冷不热的笑。

两人无话,阁中静谧,外间声响渐如沸茶热汤,一一填满空缺的阁间,灯笼也一盏盏亮起。空旷的八角楼台有了人气,这才有了生意场的气派。

姗姗来迟的,是与震位相对的巽位,在势同合围的灯海里,不紧不慢点起第八盏灯,翠色竹帘后,有人影闪动。公输奚以象牙手柄挑起垂帘一角,对面阁子里的客人也正卷了一点竹帘,碧色罩衣从帘隙透出一截,璃姬眼睫一眨,那帘子便垂落下去了,一抹异样感觉在她思想里蔓延。

宾客齐至,掮客登上楼中央的露台,一番场面话后,道出唱卖之物。

——南疆天罗教圣物:玉魂引。

一件天生地养,寄生玉石中,与人心一般跳动不休的神物。

没有惊讶,没有喧嚣与私语,显然来客都是事先已得知,来此只为竞价。

八座阁中,只有璃姬一无所知,震惊到转头去看公输奚。原来,他才是奇货可居的卖家。这不是她熟悉的公输奚,难以理解不是因为她拿命换来的神物被他用这种方式唱卖,而是素来独占天材地宝稀罕物件的公子竟然肯大方转卖于人。

掮客高声道:“玉魂引不设底价,此次唱卖仅一轮,一唱未竞,溢价不犯,请买家出价。”

气氛陡然紧张。每一位竞价者仅有一次出价机会,若低于其余人中的任何一人,便与神物失之交臂。然而谁也不知其余竞争者的心理底价以及溢价范围,他们甚至连与自己竞价的是谁都不得而知。

静谧楼阁里溢出笔墨交战的动静,公输奚摊开案上纸折,提笔写上一个天价。璃姬瞪大眼,卖家竟也下场竞价,这是要做什么?公输奚没有理她困惑的眼神,晾干墨迹,合上折子。半盏茶时间后,有八名少年分别入阁,用银盘盛走出价纸折,汇于掮客手中。

漫长的沉寂,璃姬莫名有些忐忑,仿佛被强行扯进一场规则模糊的游戏,她不知应站向何方,但必须陪玩到底。

掮客清了清嗓子,在众人迫切的期待中,以恭敬诚恳的语调揭秘这场无声角逐的胜者。

“巽阁,恭喜。”

一声声惋惜懊悔交叠。公输奚泛起沉沉的笑,端起茶盏,悠然品尝。璃姬在他的笑意里愈发不安,目光从竹帘里瞥见巽阁灭了灯笼,碧色衣衫渺渺离去。

璃姬福至心灵,一把扯掉眼前竹帘,踏身栏窗,不管不顾纵了出去。公输奚将茶盏掼到地上,洁净白瓷粉身碎骨。他头颈后仰,重重落在椅靠上。

八角楼台为照顾客人隐私,为每位神秘客人单独辟一条路,互不相扰。璃姬以震位闯巽位,在巨大的八卦阵盘上遭了不少阻挡,她也不顾什么规矩,一路横行无忌,打伤无数。因搏斗耽搁了一些工夫,闯入巽位时,那位巽阁客人已登船走了水路。

璃姬赶到水边,嗅到风中熟悉的冷香,当机立断折了一截树枝,蓄力抛上水面,树枝划水飞掠的同时,璃姬飞身踏上,效一苇渡江,待树枝力道用尽,她再借力纵起,提一口气,飞越水面,如一道虹,落上前方小船。

她立在舟头气息起伏,想要揭开舱帘忽而情怯。这迟疑的时光,舱内有人走出,兴许是察觉到船身摇晃的异动,出来看看。碧色罩衫因风掠起,神秘的巽阁客人稳稳站在舱口处,水上风烟缠上他乌发玉簪尾稍缎带,折扇合拢随意握在掌中。原本没多少表情的一张脸,因眼色急遽变换而染上几许生气,璃姬身影清晰映上他灰色瞳孔,占据了他全部视野。

不知算不算久别重逢,璃姬眼眶微热,许多话堵在喉咙让她找不到先后主次。豫王脸色绷紧,折扇因握紧的手指而错位,迅速梳理纷乱的线索,从中捋出一条接近真相的线。

“你是公输奚的人?”

一句饱含繁复情绪的问话,璃姬听来,却是刺耳质问。无法再逃避,她点点头,唇纹轻动:“槿朝……”

他是豫王,自有办法弄到卖家消息,得知公输奚转手玉魂引,他势在必得,才能开出逾越公输奚的天价。璃姬在此露面,结合他对公输奚的了解,便猜到八九不离十。不过,再接近真相,他也不会猜到公输奚与璃姬最终的秘密。

他将折扇负到身后,这样才不会暴露他的情绪,眼眸低垂,口中冷冷相激:“你既是他的人,何必又来搭我的船,豫王府容不下公输家的人,姑娘行事果断,说走便走,还请姑娘今日依然如故。”

璃姬深知他故意讥讽,想赶她走,还是有点难过:“我不是来求你原谅,槿朝,你竞价玉魂引,是不是因为你非常需要?”

豫王脸容凝固:“这是我的事情,无需你过问。”

璃姬看着水中倒影,那些不休的水纹如同命运线,一圈套一圈,永无止境:“玉魂引是我从南疆取回,公子盼了许久的东西,他不会轻易转手。”

豫王冷讽:“看来姑娘必是公输奚的心腹,才能如此了解他,为他出生入死,九死不悔吧?”尾音被他用力咬住,掩饰的云淡风轻终究意难平。

璃姬无可奈何,不能辩解:“公子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主人,我只是替他办事,其实并不完全了解他。你拿到玉魂引,未必是好事。”

“假如公输奚转卖玉魂引是针对我的把戏,那么你是站在哪边呢?”提出这个难题,果然不见璃姬作答,豫王苦闷不已,索性难堪到底,“大名鼎鼎的偃师公输奚竟然有心思为我设局,可见你于他而言,是何等重要,不肯割舍。半年前,你已经做了取舍不是吗?”

水上的风忽然大了起来,浪涛翻涌,船身颠簸,心烦意乱的豫王一手撑在舱缘上,眉头紧锁,心口闷得慌,折磨他半年的困惑就这样解开,这般琢磨并映证的答案真教他难受。

波涛卷起寒光,转眼便至眼前,豫王心灰意冷没有留意,锁链劈开波涛,趁势上弹。璃姬惊惧,一袖甩出绿波刀,撞上长链,人已抱了豫王翻进船舱。豫王肩胛撞得生疼,从心灰余烬里扒拉出几缕神魂,迅即感受到了船外盎然的杀意。追逐他的沉沉锁链撩开舱顶,以灭顶的架势招呼过来,生死边缘他竟能分心嗅到怀中女人香味,若没有你死我活的追杀情境,这一幕该多么令人沉醉。

璃姬救人心切,一刀脱手,又同豫王双双滚在一起,再要躲避绝非易事,便想翻身压在他面前,替他承受那一链的鞭挞。

豫王在她翻上来时,抱着她又一个翻身,以自身后背撞击舱壁,撞得船身乱晃,锁链失了准头,荡击两壁,木块纷飞中,锁链不见了踪影。

避过了这一击,璃姬丝毫不觉侥幸,连忙将手探到豫王后背,半扶起把自己撞得五脏移位的豫王,心疼得眼中泫然欲泣。豫王勉强一笑:“你家公子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了。”

璃姬摇头:“是南疆的人。”

豫王捂胸咳嗽:“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他借南疆之手来杀我。”

璃姬沉默。

舱外却不平静,破空声伴着两道锁链,分别缠上船身首尾,将残破的一只船离水拽起,不知是要折为两截还是倾覆船身,不管哪一样,都是不打算留活口的。

璃姬如荷叶上的水滴,飘摇无依,她却紧紧拉着豫王不放手。豫王不待五脏归位,捡起扎入船中的绿波刀,一刀掷出,空中传来削金断玉之音,一道锁链被生生斩断。绿波刀旋转一圈折返,落回豫王手中,船身失衡,他牵了一截锁链,搂了璃姬,借势下坠。南疆杀手紧随而至,蓄了杀招,准备击杀这对胆敢觊觎天罗教圣物的男女。

杀招未至,璃姬视野里划过一道弧光,那是豫王最后的保命一招。

玉魂引被他远远抛入水里。

南疆杀手大惊失色,纷纷弃了债主,扑向圣物所在。

豫王抱着璃姬跌入激流,被浪涛携卷,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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