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城的夏天总是来的要晚一些，五月的风裹挟着春日淡淡的芬芳，可楼长天却无端觉出几丝冷意，从头到脚，他站在一堆废墟之中，原本笑意都沁着春风的脸此时变得像窗户纸似的煞白，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和困惑。
听说了楼长天往姜府去的消息之后，急忙从书院赶来的长风颤抖着双唇，连步伐都放得极轻，他嗫喏着：“大哥......”
楼长天的眼睛空洞无光，失神了一般的怔愣在那里，长风低哑的嗓音传入耳中，他机械的转过头。
长风垂着眼不敢看他。
“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那双惨白的唇一张一合道，楼长天眼露迷茫：“枝雪呢？姜家呢？怎么都不见了？”
重重宅楼，焦黑的石壁上繁复的花纹隐约可见，姜府他来的不多，屈指可数，楼长天凭着记忆走到清和院，其实这一片废墟中早已没了当初宅院的样子，似一场大火，顷刻间便将其吞噬，唯余脚下的青石板和鹅卵石小路，还依稀可见当初的模样。
分明前不久还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此时却慢慢被乌云覆盖，原本轻盈的云朵此刻变得阴沉，仿佛整个天空都被一层厚重的阴影笼罩。
明明他才离开了几个月......才几个月......
“大哥......要下雨了......”长风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说完这句话后就静静的跟在他身后。
“是啊，要下雨了......”
楼长天脸颊上的肌肉隐约在颤抖着，赤红的双眼死死得盯着一处，长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满是火烧痕迹的废墟之中，其中一根从中间断落的柱子上，一条烧的只剩下一角的绢帕挂在上面，被风吹得不断晃动着。
那随风晃动的绢帕，唯一剩下的那一角仿佛绣了一个字，长风微微眯起眼，半晌，他的身形为之一震，他瞬间移开视线去看楼长天，楼长天的表情空茫茫的，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分明是一个“雪”字！
......
接下来的几天，楼长天没有如同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带着家人一同去往上京，长风不肯离去，孟瑜亦是，最终三人都留在了丰城。
那夜姜府的火烧得太旺，住在周围的不少百姓都被那阵仗惊动了，明明是在半夜，那火却像是要挣脱黑夜的束缚般直冲天际，实在骇人，听说这件事过去了一月多，有几个住得近的百姓还恍惚着。
长风跑了一趟衙门，如今楼长天深受圣上爱戴，不过是几份姜家的卷宗，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抱着一沓卷宗转头就出了衙门，却见门外站了几个女眷，嘴中吵吵嚷嚷着，长风无意间听得几个字眼。
“姜伯......铺子......继承......”
他多瞧了一眼，发现其中有一个女子长得与姜大小姐姜新月有几分相似。
楼长天那天回去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将姜府所占的那块地给买了下来，然后又在那附近买了一处二进的宅子，不大，修缮也不甚完好。
长风站在书房门口，抬手敲了几下，不用多等，门就开了。
这几天过去，楼长天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高凸的颧骨，长风心惊的看着他，竟隐约从中看出了几分大哥小时候的影子，一大一小渐渐重合，他不可抑制的颤抖了双唇，眼睛越瞪越大。
楼长天毫不在意的从他手中接过卷宗，就在他要关起门的时候却被长风挡了一下，他平静的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注意休息，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长风用力抬手用衣袖狠狠擦过眼睛，再放下来的时候他双目通红道：“大哥才是！大哥才要多注意下身体！不然姜枝雪回来了肯定要嫌弃你！”
闻言，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划过一丝波澜，按着门沿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白，最终楼长天什么都没说。
房门在眼前被缓缓关上，长风下了台阶，走到了一处粗壮的老树下，一手握拳往树干上狠狠一砸，粗粝的树皮划破了他的手，留下了不少细小的伤口。
他一声不吭，忍下喉中的一口腥甜，长风抬起沉重的步伐往外走，他也不想那样去刺激大哥，可现在看来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丰城首富姜家，一夜之间，一场大火，姜老爷几十年的心血全部付之一炬，姜府上下三十七口人，全部遇难，而官府给的交代很简单——不慎走水。
楼长天不信，他跑了许多趟衙门，甚至抓着仵作们要求重新再查一遍尸骨，如此仵作们不眠不休三天两夜，最终给出的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
就在姜家旁支为了遗留下来的财产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人买通官府将姜家名下所有的铺子酒楼等全部收了去，而姜家名下的所有产业一切如常，照旧开着。
暗中派去京城寻姜宇铭的人连夜赶回丰城，道姜宇铭早在一月前便猝死在岗位上。
彼时的楼长天正单手支额，稳稳地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那个正单膝跪在他眼前的人，由于还是大白天，书房内只点了一盏灯，无端的令人觉着昏暗，一双修长却惨白的手伸出，桌上的茶杯便“啪”的一声摔碎在了地上，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此时赤红着，里面的血丝看着骇人，仿佛蕴含了一场狂风骤雨，下一秒便要爆发。
长风见状赶紧示意跪在地上的人下去，他没有叫人来打扫，而是忽视了那一地的碎片直直的走到楼长天的面前：“大哥，此事不可再查，起码不可放在明面上......”
烦躁和抑郁的气息弥漫着整个书房，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令人窒息，楼长天身上的衣裳几日不曾换过，皱巴巴的，他面容憔悴，坐在暗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眼神却如夜色般浓稠，沉郁得仿佛永远都化不开。
长风看着他浅笑的样子，头皮发麻的握紧了双拳，他不安的看着眼前的楼长天：“大哥，吃点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