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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菜很快摆上桌，是十种不同花色的冷拼盘，将阵式排开；还有酒，大坛的"女儿红"，泥封方启，醉人的香就象风中走过来的明眸小姑娘，让你一下就来了神。

黄大人这边的人一路谨慎，从来没先动过筷子、碰过怀，今天不知怎地，菜方上桌，还没等你看清品种，竹筷如飞交错，官老爷们儿狼吞虎咽，盘中忽然就空空如已。

老七、老九、张网儿等人面面相觑，每一双发呆的眼光，望见的都是自己人。

也许他们真的饿坏了吧！

那么、第二道菜也已为你们准备好了。红烧蹄筋、豆瓣鲤鱼、狂辣红油鸡，色香味俱全，非爱此、必爱彼，一个也不该漏掉，全得给我倒下去。

请，请，请！

好客的热情没有白费，官方高手连一点客气也没有，说着"整"就往自己碗里挟菜，简直把张网儿这班人乐坏了。

乐得他们忙着倒酒助兴。

桌上每个人的碗中都盛满了酒，可是他们这时发现人家原来也懂礼、懂往来，把第二道菜也挟了些在他们面前。

"来，辛苦你们了。菜刚上桌我们失礼，第二道菜就你们先请吧！你一口我一口，这样的吃法才有味嘛！"

最具热情的张网儿、老九等好客人士声音突然低落，愁眉苦脸的挟起菜，强颜欢笑道："一起吃吧，一起吃！"

几乎每张桌上都出现一名官方发言人，表示这道菜味道太重，重辣，不合他们口味，但愿有人示范吃法，否则就只能浪费在碗里。

推举出来的人一桌一位，他们当中包括了愁眉的张网儿，苦脸的王哈巴，骑虎难下钟长老，欲罢不能邱胜飞，还有当仁不该让的老七和老九，逼上梁山孔老三等人。

"非示范不可吗？"

张网儿放下筷子，一口吞酒一碗，说道："吃，用得着示范吗？又不是没见过的怪物，蝗虫蚂蚁毛毛虫，这些才是该示范的！怕辣不是事儿，马上有汤上来。"

老七这边桌接话道："英雄好汉，死也无惧，还怕辣？不象是老实话嘛！示范本来也无所畏，嗯，但是为什么要示范呢？"

老九道："我的吃相多难看呀！人要学好别往坏去，我好意思把这些恶习动作传染给你们吗？良禽择木而栖，各位也得擦亮眼睛嘛！"

那边桌上王哈巴苦苦哀求支持他的选民，说道："各位另请高明吧！示范本来无可厚非，可是术有专攻，你们找盘'无根豆芽'来才不至于难为我。'狂辣红油鸡'那是我们这些素菜捧场者擅长消灭的？我看还是罢免我吧！刘公公胜任当不会有问题。"

孔老三隔桌赞成，举手欢呼："刘公公！刘公公！刘公公！"

他老兄一起哄，便有一干人附合凑趣，坚决拥护刘公公执管任教，把他推向美食舞台。

钟铁铎言重道："这才是众望所归，旁人不可替代。刘公公就别推辞了。"

他侧转头道："黄大人，你以为呢？"

黄大人道："刘元通刘公公不是膳食房的刘元风刘公公，我只怕大家搞错了，其它倒没什么好说的。"

刘公公蔑然道："那是我兄弟，专管疱迟疱禾。你们这些人啦，哼！"

他清高地一挥手，以袖掩面，喝了一杯。

喝酒的时候他听到有人暧昧的笑，然后看见老九很有意思地对他眨眨眼睛。

刘公公警惕道："你干什么？"

老九道："心照不宣，说出来多不是意思嘛！"

邱胜飞道："你看他眼波动荡的劲儿，说明有人在他心里激起了波澜。可能只有他没把你当作是'公、公'！"

老九感激地望向胜飞，说道："你不会吃醋吧，飞飞？说好今晚你来的，我移情别恋身不由己心狂野……"

邱胜飞隔桌举杯道："我理解。"

他遥向刘公公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不是慷慨人，账，明天算，位置没白让的。"只听他声音来到语重心长的叮嘱阶段道："为了明天可以当面算账，我希望你保重！"

张网儿奇道："保重？老九的床是火坑还是刀山？太严重太诽谤了吧！"

邱胜飞道："刀山它不是，火坑它不是，它是斩、妖、台！"

乒！

话音方落，他遥举的酒杯就破了。

以杯挡刀，无异螳臂挡车，酒杯不破才是异事。

"无根飞刀"出了名的厉害，只打破一只酒杯当然还没完事，邱胜飞仰面就倒，倒地就滚，一滚就翻了邻桌一席酒菜。

有意的人也是太多了，几乎占了大半，所以邻桌的邻桌再邻桌，乒乒乓乓，城门失火，池鱼遭秧，一阵乱响后，拿着筷子的人们，看着遍地的破盘残杯，狼籍的菜肴，样子却好象都高兴得很，谁也没可惜的意思。

* * *

大家就这么站着，悠闲的仍坐着，假装若无其事的还踱着，就是没人吩咐收拾残局，大宴重开。

这些人中只有顾先生俩师徒是局外人，但他画师本色，观察敏锐，这一丝不对，却很快查觉到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现在风未满楼，风却已吹起。

顾大师慢慢地把徒儿拉到墙角，膳房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孔老三在哼小调，依依呜呜，一首很走红的情歌，格调就被他降低到公蚊子追母蚊子的档次上。

这只吹着喇叭追呀追的公蚊子，高飞低落，曲曲折折，千辛万苦尝遍，追了很久总是抬着不可及的望眼，但它乐观之至，不舍不弃竟不疲地继续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公蚊子在一阵激烈的号角宣告大功告成后，依依呜呜声首次出现收兵情绪。

大家都心头雪亮，孔老三声音一落，一场你死我活的鏖战，便不可阻止的就要发生。

谁也没有约定，但谁都认同了这约定。

* * *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的这当口，膳房内堂忽然传出一阵金铁犁地的刺耳尖声，有人心急火燎地叫道："让开咯，第三道菜来也！"

厨房门"咣铛"洞开，一只硕大得足以煮下整头牛犊的铁锅，热气腾腾的被一个胖乎乎的大师父推到屋子中间。

所有人哗然四散，刀剑出鞘，一齐盯住这口大铁锅。

大铁锅顶上加盖，热气袅袅，香味直往鼻孔里钻，着实馋人。张网儿耸耸鼻道："什么美味？"

胖师父搓手道："夏日炎炎，人易虚火上浮，老板特地让我倾尽平生所学，熬出这锅即抑火又清补的'益气活人汤'，以飧各位，看来正派上用场。"

专烹人头的胡巨元师父遇上同好，挺内行的说道："清荷、莲子、薄荷似乎多了点儿，太子参份量仿佛不足，况且鸡鸭鱼腥味未去，虽是乌鸡寒鸭老甲鱼，也是大打此汤折扣。不过能到这份上也不错了。喂！你叫什么？"

胖师父一脸讶色，听胡巨元话完，说道："佩服佩服。在下胡弄，做事马虎胡弄常能过关，这锅'益气活人汤'原以为也能胡弄过关，不想在大师父面前露了馅，惭愧惭愧！"

胡巨元洋洋自得，说道："碰巧我也是烧汤的一把熟手。看来我们胡家在烹饪方面人才不少嘛！"

胡弄道："你也姓胡？"

胡巨元笑哈哈的回道："是！古月胡，胡巨元。"

胡弄道："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觉丢人现眼。巨元兄你看我这锅汤最特色的内容是什么？"

胡巨元深吸口气，眼珠子滚了滚，摇头道："嗅不出。你又在胡弄人了？"

胖师父胡弄嘟嘴晃脑道："别这么说。你等等。"他返身出房，，转眼间抄了一把大铁铲子回来。

但见这把铲子齐人高下，铲面密密麻麻打着小孔，油光油亮，看样子竟是专门为这口大铁锅配制的专用工具。

胡弄师父拍拍锅盖，说道："我没胡弄人，第三道菜是仓促了些，幸好没损及'益气活人汤'的特色。"

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一干人早等得不耐，催促道："少胡扯，打开锅儿说亮话吧！"

胡弄师父倒转大铁铲，铲柄一插穿进锅盖上的铁环把手，说道："各位看好，'益气活人汤'特色就是……"

张网儿接口用童谣唱道："揭开锅盖，揭开锅盖，肥砣砣，肥砣砣！"

他这么一唱，孔老三就笑；孔老三的笑感染力好象很强，整个铁锅四周，突然就笑成一片。

胡弄师父却不笑，正经八百地说道："别、别、别这样，严肃点好不好？这又不是揭马桶盖儿。"

张网儿抗议道："不可以活跃一下当前的文学气氛吗？老是假惺惺念正经，考科举八股制艺怎么的？"

胡弄师父立即投降，点头哈腰道："可以，可以，绝对可以！"

张网儿道："既然可以，怎么还不应声开锅？"

胡弄师父道："因为我这'益气活人汤'不是肥砣砣，所以不能在错误指导下揭盖。如果那样，活人也会被气死。你们说是不是？"

他有意询问众人，群雄木无表情，一时也没发现有谁赞同他的观点。

胡弄师父这次胡弄失败，耸耸肩，自嘲道："看来这一回气死的是我了！"

却听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反对道："不一定。"

话音一出，即成焦点。

群雄东张张，西望望，表情开始活跃，最后眼睛全部盯住了大铁锅。

声音之所以发闷，竟是从这口盖严了的铁锅内传出的。

虽然离铁锅仅有几步之遥，张网儿还是采取了小跑步的姿势，好象为了听这声音，竟从很遥远的地方不辞辛劳地赶来。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敲敲锅盖。

锅内声音问道、没好气地问道："干什么嘛？"

张网儿低声下气地说道："我姓张，叫张网儿，请问阁下是谁？"

锅内声音道："张网儿？听名字是我们的对头，甲鱼你别出声让我来答。"他答道："我是乌鸡，有什么指教？"

张网儿道："没有。只不过你的声音实在不象乌鸡，倒挺接近我所听说的乌鸦。"

锅内声音叹道："我退化了，只保留了经常锻炼的嗓子。我爷爷的爷爷被人领养后，家里人就不怎么作长途飞翔了。多累呀！我们一般都在菜园子周围玩儿。"

张网儿好奇道："怎么玩到锅里去了？想不想出来玩儿？"

锅内声音道："让我们讨论一下吧！煮熟了的鸭子才会飞，我们得请教请教寒鸭老弟，这种问题通统由他说了才算数。"

张网儿道："我们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