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夜里，这一大屋子人却没有一个想死，不过谁也不否认看到一个冒充死神的家伙在向他们招手。

马少爷看样子已憋得快要发疯，逮谁问谁："我们是不是应该冲出去了？"

每个人都回答他"应该"。

"那么我们怎样行动呢？"

这问题一时谁都答不上来。

黄大人迅速凑近钟长老，说道："白袍怪客不是好打发的角儿，现在货在后院，凶吉未布，我们还是趁早离开为是。"

钟长老这次倒没奚落言语，一顿打狗棒，说道："传胡弄上来。"

胡师傅冲到钟长老面前时，手里还提着一尾已开膛破腹准备下锅的鲤鱼。

他召之即来，好象厨房里的事还丢不开手，风风火火道："什么事儿？什么事儿？"急着急欲返回，只盼这厢三言两语不至有什么耽搁。

钟长老侧头道："王哈巴，去厨房把油锅端掉。"

胡弄差点跳起丈高，慌道："干什么？难道不该推出我的拿手绝活'杂皮鱼'？"

老九在旁边一耳光就挥到胡弄脸上，训道："杂痞弄，你瞧不出节骨眼么？谁稀罕你的鱼？"

胡弄给这一巴掌当场镇住，捂着腮帮子怔怔道："你打我？"

众人异口同声道："不打你打谁呀？"

刚蹦起来想还手的胡师傅难犯众怒，知趣收场道："打就打罢，是不该推出'杂皮鱼'的时候。"

老九点头道："这才对嘛！过了今儿找机会还我一巴掌就是。"

胡弄半信半疑道："你有这么谦虚吗？"

"他有。"

这句担保竟出自黄大人之口，胡弄嘟嘴嘟舌的就不再嘀咕。

毕竟此时此刻，黄大人的话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意思。胡师傅只有道："叫我什么事儿嘛？该不是诸位想换换口味？那倒不是问题。除了'杂皮鱼'，有特色的也不少，随便弄它个十来种，也难不倒我。钟长老你看……"

钟铁铎肃然道："我只想知道后院那批货有无问题？"

胡弄一改滑调，眉峰乍聚还舒，说道："后院机关重重，况且并无动静，大约不会有什么问题。"

钟铁铎道："那就好。但是呆在这房里恐怕要有事了，我们得出去。你画张图来，要快。"

黄大人道："这有张现成的。"

他从怀里居然掏出张图来。胡弄看过一愣，说道："哪位仁兄窜房上画的，挺详细嘛！"边说边用筷子沾些酱油略略作些补正。

钟长老道："黄大人思虑周全，怪不得皇上放心你作押解。"

黄大人干笑道："防微杜渐，这不就用上了吗？钟长老，现在怎么办？"

钟铁铎轻摇打狗棒头，说道："黑暗中不知有什么阴谋算计，我们需得派几路精锐出去打探一下。"

黄大人点头道："尤其是后院。"

胡弄道："谁去最合适呢？各位，我可不愿看到谁有去无回，不如对自己有信心的效仿毛遂吧！"

有人道："其实不用自荐，你去我们认为就挺合适。"

胡弄东张西望没发现这人，推搪道："我不行，除了厨房里那套，至今没本事的就得数我。"

马少爷道："你这样认为是因为你不认识我。我才最没本事，所以我往往能看出谁最有本事。"

老九警告道："你别盲目崇拜，把眼望我这儿。"

马少爷道："你算什么呀？刚才人家李老师那几鞭珠玉在前，我已不怎么看好你了。"

老九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看得出这笑容背后，他心里满不是滋味，却又不好反驳，拉自己充好汉。

李小亭道："小马你别提我，我赢来也是侥幸。"

马少爷道："我不提你，出门侦察这种任务你还排不上号，兴许我还在行些。"

老七道："那么谁能当此任？"

马少爷道："你们不觉得顶着锅盖儿到处窜的公孙私生先生是最佳人选吗？他一路爬到后院，掘开一堆泥，随便找只土鳖虫打屁虫什么的了解一下情况，保管来去比谁都自由。"

"这倒是。"

黄大人拍拍马少爷的肩说道："我这外甥想不到真有点眼光，用人唯才，照这样发展下去，就算武功不济，充个善于调度的将领，不会有太大难度。"

马少爷道："还得舅舅提拔。"

张网儿道："看你不出呀马兄，连我们钟长老也赞成你。你看我今天能当什么用？"

马少爷道："你轻功还行是吧？等会看情况再说。强盗已出，有你表现的。咦！那位公孙私生先生怎么不积极？传他的人都出来了，他呢？"

只听一个声音闷声闷气的说道："你脚上的鸡眼已经看见我了，老兄！"

马少爷吓一大跳，腾地跳开两步，对着地上一只铁锅嚷道："你声音怎么又变了？跟打屁虫似的。"

公孙私生道："你不是说后院打屁虫晓得情况吗？我得先让它们有亲切感，才听得到实话。"

马少爷悄悄靠近钟铁铎道："你来跟他说计划。"

* * *

公孙私生很快弄明自己的任务。对他来说，到后院转一趟回来，好象是桩轻松愉快的差事，道声："等着瞧吧！"铁锅盖就向门外滑去。

众人急忙闪开一条道来，张网儿敲敲锅盖道："小心地底下的袭击。"却见锅盖遇上门坎拦路，四面八方竟伸出四条铜制爪子，轻易越过障碍，一晃眼间，也见锅底衬有铁皮包甲，端的是刀枪不入。

公孙私生道："不会有问题。我们的生意还没做成，我不会毁约误你重操旧业。"

张网儿赶到门边，倚门道："快去快回，我们盼着你呢！"

看着铁锅盖已爬向天井，折行径走后院，不知谁叫了声："房顶看去。"立即就有轻功到位的飞上去十来个。若不是黄大人和钟长老下话留心对手摸进，留下面的还有人要往上挤。

张网儿也在捷足先登上房的十来人之列，斯夜月色澄亮，居高视下极易看个分明，只见铁锅盖碰碰磕磕爬上几级台阶，一过垂花门便要进入后院。

就在这时，地上忽然崩起一道麻绳，把铁锅盖弹得直立起来，虚掩的两扇门间已有一道疾电"叮"的射出，没入锅盖腹下。

只听一声怪叫，竟是公孙私生先生所发，铁锅盖凌空打个筋斗，落地大家以为要倒桩，他却双足稳稳扎住，铜铸爪子把地踩出两个小坑。

房顶上众人拍手道："好！"

话音方了，锅盖腹下忽有一道流星飞出击在门上，"咣铛"把门推得大开，流星跟着快速缩回。

"这是什么？"

没见过的家伙，众人七嘴八舌，交头接耳都想打听个水落石出。

张网儿目不转睛盯着那铁锅盖，郑声道："这是公孙私生先生不传之秘――乌龟下蛋三十六式。"

"嚯，真有名副其实的滚他妈的王八蛋？开眼，今儿算开眼了！"

张网儿道："好戏在后头，注意看。"

众人屏声再看，铁锅盖车轮似的一路滚进，闯入大门，但听得金铁匝地之声轰隆，那边墙高，却再也瞧不见什么。

"后院定有凶险，公孙私生先生怕应付不了，我们再派些人去才是。"

张网儿一边提议，一边已跃下房来请示钟铁铎出兵事宜。

敌踪已现，黄大人早坐不住，和钟长老略一计议，率众来到天井，墙上墙下兵分两路，直攻后院。

忽然间，箭又来了。

一排过后，墙上竟有几位栽下来，遍地打滚。

马少爷一拍张网儿，道："亏你没上去先下来了。"

张网儿冷汗涔涔，一抹额头道："公孙私生先生该不会有事吧？"

胡弄道："我们需得高喊'铁甲无敌'给他助威。"

马少爷带头举臂，高呼道："铁甲无敌，铁甲无敌！"

众人也都响应以壮声威。

只听后院里金刃交劈，杀伐猛烈，外面不知究竟，孔老三忽然高声道："乌龟下蛋，乌龟下蛋。"

众人应顺了口，跟着也叫，一时"乌龟下蛋"之声不绝于耳，声传数里。好象这"乌龟下蛋"是什么壮观景色一般，竟引来万众欢呼。

若是恰有一只下蛋乌龟在此，受此欢欣鼓舞，势必改观旧识，重拾人间爱心，多产王八蛋。

但是公孙先生倒底下足多少次蛋，隔墙全然不知。

黄大人和钟长老几乎是同声道："谁有把握进去看看？"

龙惜鳞斜睨黄大人，冷笑道："还得看老头子吧！"一努嘴，龙奇江与他双肩一靠，独脚铜人身前开路，小山似的推进，直欺大门。

这两老头敢卖狂，手底确有真功，几蓬乱箭给独脚铜人略一拨弄，不近身已飞了，恐怕里面还没有进一步的对策，两扇大门"咚咚"就遭粉碎性重击，天井的人已可望见后院。

不过能望见的后院还不是他们存放货物的后院。"老家"毕竟是大客栈，后院也分三进，现在能够望见的仅仅是第一重院落，再进去尚有后花园，存货之处犹在花园之末。这一路杀去凶险如何，已没人做到准确预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一步就是看公孙私生和龙氏两老头了。

公孙私生虽然藏身于锅盖内，耳目却不输常人，背后来了救兵，他竟也知道了，招呼道："两位贴墙剔掉箭手，大伙儿才好行进。"

龙氏老兄弟更不打话，左右一分，径向两边墙搜去。

外边大队人马不等命令已从房内抬出几张八仙大桌，见机会大好，数人顶一张桌，疾速向院内攻去。

里面叮叮咚咚早打得昏天黑地，墙内时有强弓和人抛出，再不见箭来。钟长老与黄大人好整以暇，率众鱼贯而入，正瞧见一名舞刀的黑衣人围着锅盖团团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