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与朱雀街交错的横街。

秦国公的v3马车缓缓在这条宽阔的横街行进着，张燕和苏璃一左一右打马跟随着，后方是十多骑不良人，皆是以警惕的目光环视周遭。

人多，就容易出问题，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棘卿的绝对安全。

马车过东市之际，繁闹的人音传来，让李象有一种梦回前世春熙路的错觉。

车厢内。

“你的鞋呢？”

李象扫了眼狄仁杰的光脚丫子，整个人身上透着一股子刚呕完的馊味，令人不由蹙起眉头。

“这，这个一时心急，忘在寺里了。”

接着。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一脸说正事的凝重，继续道：“棘卿，我在审不良人所抓京中权贵之时，偶然审至齐王使者阴无道。”

言语至此，狄仁杰换了口气。

“从阴无道口中得知，齐王李祐意欲在上元灯会之上谋害天子，并将祸水引于太子之身，”

狄仁杰一番话音落，李象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对这个‘阴无道’没有丝毫印象。

‘阴无道。’

‘什么鬼畜名字。’

狄仁杰见李象不说话，连忙是补充解释道：“棘卿，阴无道是阴弘智的长子。”

阴弘智。

李象眼眸微凝。

阴无道他没有印象，但是阴弘智这个人，他有印象。

齐王李祐的长史，也是齐王李祐的舅父，李世民的诸多大舅哥之一，其妹妹阴月娥是李世民后宫四妃之一的德妃。

说起这个阴家，还是很有意思的，与大唐老李家渊源颇深。

当年李渊刚刚起家创业之初，阴弘智的父亲阴世师是隋朝的西京留守，本着诛杀逆贼的原则，半道劫杀了李渊第五子李智云，然后顺道把李渊父祖的坟都给刨了，这是老李家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被掘祖坟。

像这样的掘祖坟活动，往后李唐还要经历很多次。

而等到李渊率军攻破西京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把阴世师连同其三族全数诛杀殆尽，但是却唯独留下了阴世师的幼子阴弘智和幼女阴月娥。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阴氏一族和大唐老李家，可谓是有着血海深仇，完全是不死不休。

但就是在这样的血海深仇搁在眼前，李渊把长相貌美的阴月娥作为战功奖励赏给了李世民为妾，次年阴月娥更是为李世民生下了齐王李祐，阴弘智也是跟着水涨船高，在李世民登基之后，陆续拜检校吏部侍郎、御史中丞，最后出任齐州长史，辅佐外甥李佑。

这便是阴李两家十数年的相爱相杀。

从后世的历史角度来看，气吞寰宇的一代天可汗李世民或许并不在乎这一段上辈人的恩怨纠葛，但是阴弘智是牢牢谨记于心的，这阴弘智自从跟着外甥李祐去了齐州之后，顿时就放飞了自我，隔三差五就给李祐强调一件事，那就是你李祐的母族是和大唐老李家有着血海深仇的，你李祐绝不可能善终，只要当今天子崩了，新君登基之后，你李祐必定跟着玩完。

与其坐等被弄死，不如搏一把——！

所以，早点造反吧——！

为了加强李祐的信心，阴弘智还特意找了两神棍给李祐算命，言说李祐有着天子之气，而李祐这个脑袋被狗啃过的二傻子，竟然真的信了。

“说具体点。”

李象眉头微皱，凝声道。

从后世人的角度来看，就算这齐王李祐搞刺杀，也不可能成功。

但是——！

会留下连锁反应。

这个连锁反应，对李承乾极为致命——！

史书上关于唐初齐王李祐的谋反铺垫很少很少，只是三两句概括，以及纥干承基身为齐王同党被抓入大理寺的原因，也是完全找不到记录。

要知道。

历史上太子李承乾谋反一事的开端揭露，就是纥干承基因为齐王造反而被抓，在狱中告发太子谋反开始。

理论上这般重要的开端，怎么都得详细记载才是。

狄仁杰缓了缓气，继续说：“这阴无道是个十足的软骨头，在我昏睡前就已经将事情和盘托出，他奉齐王李祐之命，通过与齐王李祐交好的纥干承基，将从齐州带来的杀手提前安插入承天门灯会之上的东宫献舞壮士之列，准备于献舞之际，行刺杀天子之举。”

太极宫灯会这种规模的赏灯宴会，其上必定是有盛大歌舞助兴的，而大唐开国之初的歌舞，并不都是女子所跳的靡靡之音，彰显大唐威武气魄的军舞才是唐初的主流。

东宫作为储君位，自是需要献舞，而军舞，是很容易私藏刺杀器械的手段。

但这种事，实际上都是宴会流程上的小事，李承乾贵为东宫太子，自是不会去管献舞这等小事，自是任由下面心腹安排便是。

如此，便是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听完。

李象眼中掠起一抹明悟之色。

“这就不奇怪了。”

对于史书上的这一页齐王李佑造反的细节空白，李象自动在脑海中填补，很快便是将前后给串了起来。

齐王李祐在贞观十七年开年便是得知权万纪上书天子告自己的状，更是通过京中眼线得知，自己怕是难逃罪罚，再加上舅父阴弘智的从中唆使，一咬牙、一跺脚，便是果断开始了自己的谋反大业。

与史书上描绘的那般脑子一热造反不同，这李祐在造反这件事上多少还是动了点脑筋的，毕竟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哪怕就算是头猪，也会有一定的谋划。

在‘智谋超绝’的舅父阴弘智辅助之下，李祐定下了两步同时走的‘高超’计策。

第一步，趁着上元节朝拜天子的契机，遣使入京，将杀手混在使团之中，并通过自己的好兄弟纥干承基，把准备行刺的杀手安排进入东宫献舞团之中，准备在这太极宫灯会上绝杀天子，营造成太子夺位、刺杀天子之假象，导致大唐中枢陷入疯狂的内斗和混乱。

第二步，强征齐州境内十五岁以上男子入伍，积极扩充战备，只要京师一传来天子驾崩的消息，即刻发兵，直取长安。

而史书上关于齐王李祐造反的记载中，这第二步的记载很是清楚，但为了维护天可汗的威严，明显是把这第一步的前置细节给直接跳过了，快进跳到了纥干承基被捕入狱的桥段。

这也同时能解释一件事，为什么纥干承基在入狱之后，仅凭他这么一个东宫亲卫的口供就能掀起轩然大波，因为东宫献舞是实打实的行刺了天子，再加上太子和天子愈发不合，这事情天下人都知道。

故而从表面上看，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认定这一次刺杀是太子的手笔，这必然会让天子李世民大起疑心。

若不然，仅凭一个小小的纥干承基，怎能让素来稳重的天子果断下令彻查太子谋逆，毕竟这可是震动国本，惊动天下之举。

而且，从这也能理解，为什么李祐会成为唯一一个被李世民赐死的皇子，因为这货竟然想弑父，哪怕是强如二凤，当年也只是请李渊老爹退位钓鱼。

李象的这一句‘这就不奇怪了’，把狄仁杰给听的一愣一愣，不大明白为什么李象是这个反应。

心道：有人要刺杀天子，棘卿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这状态跟上一次截然不同啊，上一次听说天子被刺，可是反手就拔刀啊！

李象之所以不着急，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一次的刺杀和上一次的芙蓉园刺杀不同，从历史角度来看，这一次的刺杀必然是失败的，不用担心李世民的安危。

太极宫又不是芙蓉园，真当十二卫都是纸糊的么，就李祐和阴弘智那几个废柴还想刺杀天子？

吃屎去吧。

而且这会灯会已经在进行中，就算赶去，也大概率来不及阻止。

思索片刻，李象淡淡开口。

“张燕。”

声音传出车厢，打马在马车右侧的张燕：“卑下在。”

“你即刻带人去拿纥干承基，下狱之后，无本卿之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接下来这个纥干承基将变得很是关键，李象不会允许他落入任何人的手中。

话音落。

张燕行礼：“唯。”

随即一夹马腹，掉头疾驰而去。

‘好在提前抓到了这阴无道，在刺杀发生之前就敲定了口供，就算这祸水已经引向承乾植物，我也能还李承乾一个清白。’

待张燕离去，李象想起萧瑀在芙蓉园给自己这份竹简名单时的神秘笑容。

不由心想，为什么萧老头会特意把阴无道的名字加在这抓捕名单之中，毕竟这阴无道只是个京外地方官，怎么算都跟晋王和魏王没有关系。

是偶然？还是特意？

‘有点意思，这小老头真是神了。’

就在李象感慨萧老头的牛叉之际。

有着一匹快马迎面疾驰而来，又是一个当着大唐最高司法官在长安街纵马狂奔之徒。

这快马上的策马之人，李象并不陌生，正是萧瑀的长孙萧守业。

“秦国公——！”

见到李象马车，萧守业远远便是一声大喊。

从这声音得以听出，此刻的萧守业极为焦急，在策马来到马车畔之后，连口气都不喘，不等李象开口问这位未来的大舅子究竟有什么事，萧守业便是率先急声道：“秦国公，阿翁差人通知我一定要寻到你，言说承天门之上，天子遇刺，晋阳公主伤危——！”

“请秦国公立刻入承天门！”

话音落。

李象眉头顿皱了起来。

这发展速度，未免太快了。

不过倒是和预料中的一样，这一次的齐王发起的刺杀并没有成功，但晋阳公主李明达重伤，却是出乎李象的预料。

‘兕子伤重，这二凤不得当场疯了？！’

李象下意识联想起史书上李明达的次年病殁。

而在这之前，史料上却是丝毫没有记载李明达身体哪里不好，看来大概率就是这一次受伤导致的严重后遗症，再加上来年伤寒等症，多病交叠之下，或是引发器官衰竭、或是败血症之类，最终无奈长辞与世。

李象甚至能够想象，此时的承天门楼观内是何等场景。

目光快速看向狄仁杰。

“阴无道的案情卷宗带了没有？”

狄仁杰知道事急且大，不敢有分毫耽搁，连忙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卷宗：“棘卿，这是阴无道的口供，我在审完之后，第一时间备份于刑部和御史台——！”

闻言。

李象眼眸一亮，拍了拍狄仁杰的肩膀：“好样的。”

若是没有提前备份，便是无法说明这份口供是什么时候得出来的，必定会被人说成这是刺杀发生之后，秦国公为了给太子开罪，特意伪造的假口供。

“有备无患，都是棘卿教得好。”

拍马屁这种功夫，不需要教，狄仁杰自是会得。

随即，从狄仁杰手中接过这份口供，李象走出车厢，从这马车前的三匹白马中，解开最左侧的一匹白马，跨马而上，追出来的狄仁杰也想上一匹马，被李象出言制止了。

“狄仁杰，你即刻回大理寺，把齐王意欲刺杀天子之案给坐实，我要的是此案与太子没有丝毫干系的实证。”

狄仁杰闻言，连忙行礼：“唯！”

接着。

李象一夹马腹狂奔，纵马直奔太极宫方向而去，萧守业紧随狂奔。

一路所过，百姓见是官马，纷纷让道。

身骑青红骏马的苏璃，望着李象策马而去的背影，对于刚才李象的决策果断，眼眸间泛起了几分欣赏之色，她有那么一点相信父亲苏定方所说的鬼话了。

她自幼习武，以平阳昭公主为一生只标榜，向往马革裹尸、沙场建功，一心愿成为大唐帝国最为璀璨的女将军，或许在李象的身上，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苏姑娘还不快追？”

狄仁杰见苏璃身形不动，连声急道：“棘卿身边不能没有护卫。”

苏璃飒飒一笑，单手勒住马缰，骏马长嘶、前蹄高高扬起，紧接着一个猛夹马腹。

“驾——！”

青红骏马，若一道闪电冲飞，妥妥的弹射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