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正。
太极宫，承天门楼观。
（如承天门、太极门等，并非只是一扇简单的门，于城门之上建有恢弘楼观，其内可举行重大盛典）
原本壮丽非凡的灯会，此刻已然是乱成一团。
一眼望去，整个承天门殿内，皆是执甲禁军，肃杀之气直逼每一人心神，百国使臣尽数是跪在原地，无一人敢擅动。
这帮外邦使臣一个个也是震惊到不行。
本应是东宫献上气势磅礴的军舞，没想到舞至燃点之际，竟是会突然演变成了对天可汗李世民的刺杀。
所有人都是低着头，整个会场都被天可汗的怒火笼罩着，大气都不敢喘。
心头都是泛起一个疑问，莫非是大唐太子要弑君夺位？！
“兕子，兕子——！”
“御医马上到了，有父皇在，你不会有事，你绝对不会有事！”
天位之上。
李世民把李明达紧紧抱在怀中，鲜血从李明达右肩位置流个不止，哪怕是孤身面对十万突厥大军都面色不改的李世民，此刻面色慌乱，眼泪哗啦啦的狂流。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大唐天子，而只是一个心系女儿安危的父亲。
贯穿李明达右肩的这一支弩箭，原本应该射在李世民的身上，李世民更是懊恼为什么这箭不射在自己身上，为什么兕子要为自己挡箭。
“兕子，我的兕子啊——！”
见李明达气息越发虚弱，李世民心神大乱。
“父，父皇。”
“兕子没有事的，一会，一会御医来了，就，就好了。”
李明达还是那般的乖巧懂事，哪怕是在这个时候，还在竭尽安慰着李世民，可看她那发白的脸色，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怕是快要坚持不住多久了。
“御医——！”
“御医怎么还没来？！”
跪在兕子旁边的李治，此刻同样是眼眶发红，失声大吼着。
他看着李明达长大，与这个妹妹之间的情谊极为深厚，当初李治要离宫开府之际，小兕子一直将他送至宫门口，依依不舍之景，至今依旧在李治心中深刻。
魏王李泰、蜀王李恪，以及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褚遂良等天子近臣，都是在这旁边簇拥着，皆是一脸凝重之状。
但。
这份凝重只是表面，只是凝重给天子看的。
实则除却萧瑀真正之外，其他人心里头已经快要笑疯了——！
天子这会伤不伤心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天子最为疼爱的女儿能不能活下来，他们同样也是不在乎。
他们在乎的事情只有一点，自身的利益。
这帮重臣们的目光掠过殿中中心之处，那几个被卫士摁在地上的刺客。
这些刺客，皆是来自于东宫献舞团。
而既然来自于东宫献舞团，那这场刺杀就势必与东宫太子撇不干净关系，秦国公李象又是太子长子，当下李象风头正盛，在晋王党和魏王党看来，这是再好不过打压李象的机会。
搞太子，淦李象——！
正当这时。
有着五个御医被百骑急促快步扛着上了承天门。
这五个御医此刻也是一脸懵逼，原本大家都在太医署值班睡得好好的，突然一群彪形大汉踹门闯进来，二话不说把他们五个给扛起来就跑。
“快——！”
李世民见御医来了，这才是连忙起身，把施救的位置让给了御医。
五个御医就算是睡的再懵逼，这会也是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岂敢有丝毫耽搁，连忙是跪在李明达身边，开始给李明达做紧急的止血处理。
在一番简单处理之后，又是连忙请求将公主挪移到内殿诊治，这些皆是得到了李世民的准允。
李世民担心小兕子，自是跟着这几个御医一同进了内殿，他要时刻守在自己的小兕子身边，一干核心宗室重臣，亦是纷纷跟入。
约莫盏茶时间之后。
其中一个御医抹着头上的汗起身来李世民身侧，躬身道：“陛下，公主的血已经是止住了，但是公主失血太多以致于昏了过去，若是公主十二个时辰之内能醒转过来，便可无性命之危，若是不能醒来……”
说到这，这御医便是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意思很明显。
醒不过来，便准备后事。
李世民听着御医的话，望着已经昏厥过去的李明达，眼眶发红、心如刀绞，可他也明白一件事，治伤之事，不能赖御医，这些御医都是在尽全力救治兕子了。
尽人事，听天命。
“阿姊……”
此刻在李明达的身边，小小的李明玉哭泣着，幼女的哭声落在李世民心中，更是让李世民心都要碎了，不争气的眼泪又是夺眶而出。
感性的二凤，哭是常态。
接着，李世民仰头深吸一口气，默默背过身去，来到这屏风之外，
他是天子，他还有天子要做的事。
这会谁都不敢说话大声，生怕一个不慎触怒皇帝。
“陛下，当今之急，是先散去万邦使臣，这些外邦臣子逗留越久，便是惹得越多非议。”
这时。
在旁的长孙无忌，小声提醒着，也只有他这种绝对的二凤心腹，才敢在这种时候稍稍出声。
李世民这个天子不发话，外殿的那些外邦使臣就得乖乖等着。
“嗯。”
李世民只是‘嗯’了一声。
长孙无忌连忙是悄悄朝着一旁的内侍摆手，这内侍得令之后，连忙是快步走出了内殿，去往外殿宣布宴会结束，外邦使臣纷纷是行礼，皆是有序离去。
再看内殿。
此刻，除却衡山公主李明玉的哭泣声之外，整个殿中再无其他分毫声响，在场无一人敢做声。
殿中之气氛，俨然是压抑到了极致。
而就在这个时候。
从这内殿之外，有着匆匆脚步声响起，打破了这份死寂。
循声望去，只见那是一道跛足身影，尽可能得的快步走着，迈过承天门内殿门槛。
当李承乾迈过殿槛，当李承乾看见那躺在榻上、浑身鲜血的小兕子之际，脸色骤然一紧，速度再快，跛足的脚看起来似乎都没那么跛了，直奔小兕子所在榻前走去，连给李世民行礼都忘却了。
“兕子——！”
李承乾红着眼眶，一声大喊，承天门内殿众人目光都是望去。
当看到来人是东宫太子李承乾之际，眼中神色各不相同，唯有萧瑀，暗中骂了一声‘蠢货’。
‘太子你愚昧啊——！这个时候来承天门，岂不是把自己往火坑上推？！’
所有人都在看到李承乾的同时，都是在思索着，李世民将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毕竟刺伤小兕子的人，出自于东宫献舞之人，天子将会怎么看待东宫，是认定东宫有谋逆之嫌，又或是其他？
就在李承乾即将来到李明达所在榻前之际，李世民那腔憋在内心的愤怒，此刻间轰然爆发，尽数宣泄在了李承乾的身上。
“你还有脸来？！”
面对迎面跛足快步而来的李承乾，李世民抬腿就是一脚踹了出去，正中李承乾心口位置。
这一幕，惊的这殿中诸臣瞳孔一缩，随即纷纷是跪了下去，齐声道：“陛下息怒——！”
经年酒色、通宵达旦的李承乾，身子本就虚耗羸弱，被李世民这么一脚踹下去，整个人滚躺在地上，久久都是缓不过气来。
“大哥——！”
“你为什么要行刺父皇——！”
“你为什么要急于夺位——！”
“你为什么要谋逆？为什么要至兕子入此等险境——！”
就在李承乾被二凤一脚踹飞的同时，魏王李泰牟足了劲朝着李承乾大吼，一口口黑锅哐哐哐的朝着李承乾脑门盖了下去，眼眶爆红，看起来伤心欲绝，声音在这殿中回荡不歇。
今天因为天子在芙蓉园遇刺一事，李泰一直在想办法抹灭天子心中对自己的怀疑，而最好抹灭怀疑的办法，就是把这份怀疑转移，这和转移矛盾是一个道理。
毕竟从现有证据以及和天子的关系来看，太子谋逆的可能性比自己这个魏王大多了——！
果然。
随着魏王李泰这几句喊出，怒火上头的李世民脸上怒色越盛。
行刺者是东宫献舞之人，且李承乾这个太子竟是缺席如此盛典，李承乾不是在外面准备着灵前登基，还能是什么？！
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作为发动过玄武门继承法的李世民，有理由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这一刻的他对李承乾的疑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浓烈。
“李泰，你不要血口喷人——！”
终于缓过劲来的李承乾，强忍着心口痛楚，缓缓站起身来，怒斥李泰。
他是想过造反，但并不是现在。
他只是得到宫人来报承天门发生刺杀、小兕子重伤，这才匆匆忙忙从东宫赶来承天门。
“我血口喷人？！”
面对李承乾，李泰一脸悲愤之色，开口便是刚了回去。
“行刺者是不是你东宫之人？”
“大哥你又为什么不出席灯会？！”
“为什么现在行刺失败，你又要仓促赶来？！”
说完，朝着李世民扑通跪了下去。
“父皇明鉴——！”
不得不说。
这魏王李泰还是有点脑子的，而且遇事反应速度很快，这接连的致命三连，直接把李承乾给问愣在原地，面对这三个问题，他根本就没法回答。
因为刺杀李世民的人的确是从他东宫出去的，他再怎么解释自己不知情，在事实面前，屁用都没有。
至于为什么不参加灯会，总不能当众说自己不出席灯会是因为和李世民吵架赌气，一气之下索性在东宫采菊东篱下。
而就在这时。
长孙无忌悄摸给了晋王李治一个眼神，晋王心领神会。
这会的李治因为兕子重伤，伤心是真，但内心高兴也同样是真。
接着，只见晋王李治眼泪淌满脸，默默走到殿中之地，扑通一声朝着李世民跪了下去。
“父皇——！”
“母后在时，兕子连皮肤都未曾破过，母后崩时，曾再三叮嘱儿臣定要好好照顾兕子，可兕子今日却是伤势至此，母后在天之灵若是望见，当如何心急如焚，当如何悲伤万切——！”
“儿臣恳请父皇，将此案交由儿臣，彻查凶手——！”
话音落。
长孙无忌率先出声。
“陛下，晋王所说不无道理，此事关乎重大，若要还太子一个清白，还天下一个真相，就必须彻查。”
几乎就是长孙无忌说完的同一时刻，素来很少主动发言的房玄龄开口了：“陛下，今夜之刺，万邦皆见，若是不给个合理的解释，怕是压不住四夷纷议。”
接着。
这内殿一干重臣，岑文本、马周、刘洎、褚遂良等，齐齐行礼：“请陛下降诏彻查——！”
就连高士廉、杨师道这些素来保持着中立，以及李靖、尉迟恭这几个早就淡出权力中枢的开国名将，哪怕是萧瑀，纵然心中万般不愿，在这个舆论裹挟之下，亦是只能随众行礼。
群臣进谏，矛头直指东宫。
巨大压力，瞬间给到了李承乾。
只见捂着心口的李承乾，死死的捏着拳头，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眼中的画面在疯狂重叠交影，世界给予了他一份极为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恐惧感。
他的脸在抽动，似是要笑，又似是要怒。
这帮人说是要彻查，实际上不就是要办他这个太子嘛？
一个因刺杀天子的谋逆案而被查办的太子，就算查不出来什么，最后还有好下场？
“你，你，你——”
在这一双双或是罪责、或是戏谑、或是嘲讽的眼神注视下。
李承乾，要发疯了。
而就在这一刻，当李承乾再也压不住情绪，整个人精神即将崩溃之际。
“不劳晋王叔。”
“启奏陛下，臣已查清——！”
一道少年公子音从这殿外传来，这熟悉的声音，瞬间将李承乾从崩溃边缘拽了回来。
众人下意识望去，少年圆领紫袍，迈过殿槛，身后跟着一红甲飒飒女将。
李象快步入殿，扫了眼这殿中诸人，眼神冰冷。
你们这帮老登，趁我不在，又搞我爹？！
——————
ps：八千字奉上，恳请大家保持追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