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满舵，左舷齐射！”

洛尔吉奥亲王号战列舰的舰艏划破怒涛，在碧蓝的海面上留下一道白色航迹，由于巨大的惯性，船体外倾，哈洽图良·索伦不得不抓住桅杆固定自身，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三层甲板的六十六门重炮同时射击，船舱再次被呛鼻的硝烟充斥，十五秒后他举起望远镜，观察炮弹的着弹点，36磅的实心弹陆续坠落在水里，激起阵阵水花。

附近的海域一会儿大雾一会儿下雨一会儿晴天一会儿打雷，看似不正常的背后，实际上是哈洽图良和梅迪奇在争夺天气的控制权，双方都在倾尽全力制造对自己有利的自然条件。

“你他妈的，几十枚炮弹居然只有区区两枚正中火羽号？”哈洽图良揪起枪炮长的衣领斥骂。

枪炮长满头大汗，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登上洛尔吉奥亲王号战列舰前他是村里的记簿员，负责核算粮食税，而现在面前的长官居然要自己算大炮的行程，算得准才有鬼了。

哈洽图良松开手，“继续给老子测算距离，算不准丢你去海里喂鱼。”

伯特利·亚伯拉罕不在船上，那次简单的会晤后他就开门传送走了，据说是去立投名状，哈洽图良只当他的话是放屁，他打心底不信任这个二五仔，这货今天能背刺帝国一刀，明天就能背刺盟友一刀，虽然他站在所罗门家族势力的对立面，但在对待叛徒的态度上却出奇的一致——绝不相信，除非他真的搞死一两个帝国的天使，那样他也没有退路了。

船舱甲板二三层，水手有条不紊的搬运炮弹装填火药上膛，损管队几乎是跑着前行的，一会儿补这儿的洞一会儿补那里的坑，冰冷腥咸的海水一股股的朝水密舱涌入，几个力工赤裸着胳膊站在水里端水盆往外舀水，会点木工活的趴在舱板上钉钉子。不客气的说，没有他们，洛尔吉奥亲王号战列舰早变筛子沉底了，战斗刚开始时他们还能凿穿水密舱注水平衡船体，但现在……根本不存在多余的水密舱，再破下去第三层甲板的大炮得喂鱼。

“没用的，长官。”船长一脸沮丧，“一艘一级战列舰，九艘三级战列舰，接近一千门火炮，我们打不赢对面的，弃船逃跑吧。”

“逃跑？跑去哪？离这里最近陆地是宾西港，你准备游到敌人的大本营去？”哈洽图良反问。

“可是……您可以逃走啊。”船长见过哈洽图良施展神迹，这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敬畏感，他不觉得他们是同一种生物，高高在上的神只会站在山巅俯瞰世间的苦难，怎么会拯救世人呢。

“我绝对不会放弃我的队友。”哈洽图良转头问枪炮长，“汇报结果，士兵。”

“罗盘三三零方向，仰角五。”

哈洽图良的指令瞬间传递到水手们的脑海中，战争主教与战友心灵相通，形如一个整体。半分钟后炮口齐射掀起的风暴席卷甲板，这次有十多枚炮弹落在帝国舰队的旗舰上，哈洽图良兴奋的大喊大叫，只不过嘴里吐出的依旧全是脏话。船长畏首畏尾的还想说点什么，被哈洽图良一巴掌扇懵逼。

“闭嘴，”然后他拍了拍枪炮长的肩膀，“好样的，继续算，击沉旗舰我们就打赢了这场战争。”

哈洽图良话音未落，三艘战列舰队完成转向，齐射的炮弹如天降陨石般砸向洛尔吉奥亲王号，甲板顶层的一名倒霉鬼不幸被炮弹命中，刺鼻的火药烟味渐渐弥散，就在所有人都猜测他的尸体几块的时候，人们发现这货竟然还活着，除了摔到甲板另一侧有一些轻微伤痕外，全身安然无恙。

“看见没有，我们是无敌的，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胜利。”哈洽图良借机慷慨陈词，跟个神棍似的宣扬封建迷信，暗地里把征服者的力量分给他们，欺骗他们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躯。

愚昧的民众果然好煽动，三言两语就调动起了低落的士气。

这里就不得不感谢帝国和门阀家族以及教会、隐秘组织对非凡途径的掌控了。

得益于他们病态式的垄断，普通人接触到非凡力量的机会无限接近零，更别说什么神秘学学语言。这帮大老粗里认字的都未必有俩，他们也许在偶然间能碰见个序列九的野生非凡者，但那种程度的非凡力量其实划归为某种天赋更合理，比如猎人身体综合素质的提升，占卜家的预测凶吉，观众的的察言观色。

所以当他们看见哈洽图良手里的炽焰长枪时，才会误以为他是天神下凡。

“我们的炮弹还剩多少。”他问军需长。

“够一轮齐射。”长着络腮胡的男人挺直腰杆。

哈洽图良点头，向水手们下达命令：“趁其它战列舰集火前，把所有的主帆给老子升起来，立刻，马上！船长，调整舵角，目标，火羽号！”

对面是一支混编舰队，继续消耗下去洛尔吉奥亲王号迟早完蛋，哈洽图良深知这点，所以他决定背水一战，拉近和梅迪奇座舰的距离，近距离对轰一波然后干架。

诸多辅助的角帆和侧帆开始调整着角度，升起的三角帆遮蔽天空。他放弃了海域的控制权，动用天气术士的权柄控制航线周边的气流，宽阔的帆叶在风中汲取到一致向前的动力。

五桅的战舰像只凶猛的海龟，速度越来愈快，直奔旗舰的船腹驶去。

剩余的帝国舰队调整好航向，呈一字队形，得到了统一的炮术指挥，舰队的炮火几乎都集中在一千步的范围内，密集的炮弹呼啸着从天而降，砸穿了洛尔吉奥亲王号的一根桅杆，在上层甲板留下数不尽的坑洞，碎裂的木板掉落得到处都是。

洛尔吉奥亲王号千疮百孔，可速度丝毫不减，向着敌阵发起垂死冲锋。在敌人看来，它们的行为既愚蠢又悲壮。

一艘发育不良的三级战列舰试图用船身拦截，却被它的撞角无情创断，即使身负重伤，它们的吨位也根本不在同一层次。

越靠近火羽号，两艘战舰的航向愈趋于平行，但航向相反。

洛尔吉奥亲王号和火羽号并行的那一瞬，双方的距离拉近到极致，侧舷的上中下三层甲板，一百门重型火炮同时开火，将数以千磅的炮弹疯狂倾泻进对方的船舱内部，一枚炮弹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火羽号的底舱引爆了火药库，船舱爆炸声不绝于耳，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几乎笼罩着一切。

随后两艘战舰碰撞在一起，产生剧烈的震动和声响，洛尔吉奥亲王号大幅度倾斜着，龙骨发出濒临解体的悲鸣，即将倾覆。

在哈洽图良的带领下，全副武装的船员们如蚂蚁般登上火羽号的甲板。

至此，炮击战结束，双方士兵开始了残酷的接舷战。

士兵们厮杀的怒吼裹挟着腥风从远方飘来。‘命运天使’乌洛琉斯一如既往套着简单朴素的亚麻长袍，背后有重重叠叠的光芒羽翼。这位长相颇显阴柔的美男子跟伯特利公爵站在一起，表情淡漠，银色的头发长至背心。他们的脚下是一片迷蒙的灰雾，天空也是灰色的，二者间几乎不存在交界线，除了两人，整个世界看上去都模糊不清。

“你背叛了主。”乌洛琉斯平淡地说，他的表情和语气一样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门先生的变节。命运途径的序列二称作‘先知’，能窥探未来发生的事。

“祂不是我们曾经的主了，祂是……”伯特利公爵犹豫几秒钟，还是咬牙说出下半句话，“畸形扭曲的怪物，祂代表的是黑暗、堕落。”

“我不否认你的说法，但祂不仅代表人性的恶。也继承了主的意志，背负着人间的苦难，和阿伽雷斯一起结束了这片大陆延续百年的纷争。”

“代价是数十万的人失去家园。”伯特利公爵试图占据道德制高点。

“这是必要的牺牲，而且……”乌洛琉斯补充，“你当初也参与了其中，还记得瓦伦廷城邦吗？你只是动了动手指，一座城的人就消失了，把他们送进地狱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呢？是伪君子式的自我救赎吗？还是能手握生杀权力的喜悦，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或是死。”

他的话让伯特利公爵哑口无言，确实，战争年代能被所罗门皇帝册封爵位的贵族，没几个手上不沾点无辜者鲜血，要说他们和屠夫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一个杀的同类，一个杀的畜生。

伯特利公爵说这些话不过是想让自己的背叛心安理得。学徒晋升天使的仪式是在地球外的九个地方留下传说，稳妥起见需要有真神庇护，而在第三纪，明面上的真神就一个——远古太阳神。

换句话说他是欠了人家一个大大的人情，远古太阳神陨落后，这份恩情自然由真实造物主继承。所以现在他迫切需要一个理由证明自己是‘正义’的，最好的理由就是‘为了贫苦交迫的人民，天下苦所罗门帝国的暴政久矣’。

可惜，这番鬼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他想表达的应该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天使层次的战斗弥补不了真神的差距，帝国的败亡是注定的了，与其奋力抵抗，不如合作，谈谈如何瓜分这头倒下的巨人的遗产。只是他他没想到含两份序列一特性的花瓶‘命运天使’是个硬骨头，油盐不进，就算把他困住也丝毫不妥协。

“我感受到了孩子们的恐惧。”乌洛琉斯双手做祈祷状。

梅迪奇的军队里有不少他的信徒。

隔着重重迷雾，他看见士兵在近身搏杀战斗，间海人、霍纳奇斯人、宾西人、柯尔夏人……

那些年轻的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临死时诵念着他的尊名，以使自己不那么害怕面对死亡。在更远的大陆，狼烟四起，西起海津特湾，东至索列姆谷地，教会联军和帝国军交战的战线拉得极长，却不是连续的，这样的广度下，中低非凡者对阵普通人发挥的作用有限，半神却能像收割小麦一样轻易收割他们的生命。

不得不说，风暴之主教会的舰队尽没后，六神教会学会了如何放大自身的优势，不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箩筐。

“很快就会结束了，假如那些贵族能像我一样放弃抵抗，死亡的人会更少，反抗军只是想推翻所罗门家族的统治，没哪条律法规定他们家生来就是皇室。”

“你们想要推翻这个国家的秩序，又找不到替代它的办法。”

“不是‘你们’，是‘他们’，”他把手搭在乌洛琉斯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我们曾经是盟友，如今也不是敌人，否则我就不会仅仅是限制你的活动范围这么简单了。”

乌洛琉斯推开他的手，罕见地笑起来，“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尝试逃走呢？封印能约束我，是因为有你亲自在场啊。”

灰色的空间碎开口子，夕阳照了进来，透过这道豁口他看见了火羽号的战况，双方士兵们举着武器厮杀，哈洽图良和梅迪奇各自以指挥官的身份作战，不仅没开启神话形态，甚至连非凡能力都少用，看样子是想像古代的骑士那样公平对决。哈洽图良的右边脸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嘴角一直延伸到了耳廓，这是二十年前沙赫拉姆之战梅迪奇送给他的礼物，他一直留着。

“哟，小兔崽子还敢来，不哭着回家找妈妈？”梅迪奇在亲卫队的簇拥下占据着舰艏。上层甲板陈尸累累，步弓手排成三列，冷静地握着长弓，挂在腰间的箭筒轻轻晃动，方阵队形的长枪兵站在弓箭手中间，后方则是一排接一排手持矛、剑和斧头的步兵。

“我说了，我会亲手打败你。”哈洽图良舔着牙齿。

“打败我，那你倒是来啊，怎么动都不动一下，是被我吓到不敢动？”他肆意的嘲讽着，火红长发在风中张扬的狂舞。

哈洽图良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呐喊，向前蹿去，他的手下们也狂吼着跟了上去，举着刀剑的民兵纷纷跟进，一群敌军枪兵组成半月阵形严阵以待。梅迪奇邪魅一笑，炽烈的火焰如长枪刺向民兵大部，他在面对手下败将时不屑于使用阴谋诡计，但不代表不会用，哈洽图良迅速反应过来，以相同的方式反击，火焰与火焰宛若实质般相互碰撞，发出轰隆的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颤动。

他的部队被他赋予了接近‘战争主教’的身体强度，对于这种干扰不痛不痒，杂色与黑甲的人潮很快交杂在一起。

“猜猜看，谁会赢？”公爵保持着优雅的态度。既然马脚已经露出来了，他不介意自己的人设再阴险一点，反正神战结束这帮顽固的家伙会被真神杀死，要么躲起来，届时帝国的统治土崩瓦解，也就不会有人在意他是什么样的了，世人只会赞美伯特利·亚伯拉罕对新生国家的贡献。

“这不重要。”乌洛琉斯摇头，“无论谁赢，死的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不愧是天使之王，拥有一颗仁慈怜悯的心。”

“主教导我们要爱护自己的信徒。”

“那你还真是个乖孩子。”伯特利公爵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