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胜眨眨眼，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都听到了什么？
心头血？！
这玩意儿是简简单单，说取就能随意取出来的吗？！
许是他脸上神情太过惊骇，惹得宋命忍不住看他一眼又一眼。
少顷，宋命深吸一口气，攒了几分力气艰难撑坐起身。
“王兄无须担心。”
宋命探身，在王胜手背处轻拍两下，笑若春风化雨，温柔和煦。
“我眼下境界虽然下跌，但这些年打下来的底子还在，重新修炼也容易，至多一年便可恢复。”
遭逢大难的当事人，反过头来宽慰造成此次事件的“元凶”之一……
王胜抹了把脸：“对不起。”
事到如今，王胜纵然心里如何懊恼，眼下却也只能蹲在这儿，吐出无力又苍白的三个字。
“不是你的错。”
好似积攒的力气在方才已然用尽，宋命重新靠回了床沿边，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戴四是戴无忌的亲兄弟，两人虽然同父异母，但兄弟间的感情却十分的好，戴四死在你手上，戴无忌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王胜听着听着，视线不自觉落到那苍白无血色的唇瓣上。
犹记初见之时，这人紫衣乌发眉眼风流，丰姿毓秀若画中谪仙。
可如今，距上次一别不过短短半载春秋，再相见时，他却朱颜未老白发生…
宋命说着话，一抬头，却见王胜正眼圈发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王兄？”宋命心中奇怪，“你这是…怎么了？”
王胜回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背了背身，“…没事，没事！”
望着王胜宽阔的肩背，宋命不自觉皱紧了眉头。
蓦地，他神色忽地一变，眼中闪过一抹惊疑。
“对了，你方才说到哪儿了？”王胜转回身，面色如常地问。
宋命按捺下心中不可抑制地荒谬猜想，轻咳两声道：“王兄，我三番两次邀你回宋家，虽有私心作祟，但却也是真心想保下你，护你周全。”
“你当初拒绝了我，现在是否依旧坚持当时决定？可有…改变心意？”
“…从未。”王胜语气坚定，心中却有自己的思量与顾虑。
戴无忌如今虎视眈眈在旁，一副要定了自己性命的架势，依照他的脾性，若自己随宋命回了宋家，届时只怕不仅宋嫣与宋命，整个宋家都要跟着遭难。
宋命见此，心下无奈。
终究是…强求不得么？
他心中暗叹，下定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绝心。
遂转移了话题，道：“嫣儿虽然用了血魂珠拔毒，可这毒性太过霸道阴狠，纵然有血魂珠，却也只能暂时压制，要想彻底根除嫣儿体内毒素…”
“怕是，只有找戴无忌夺解药这一条路可选了。”
“不行！”
王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太危险了！”
“我何尝不知。”宋命幽幽一叹：“可这血魂珠最多只能给嫣儿续命四五日，若不想办法拿到解药，届时嫣儿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话到最后已经近乎呓语一般，需要王胜全神贯注方才听得几分真切。
“解药的事，我来想办法！”王胜一锤定音。
他站起身，顺带拽了把宋命，“你身上的伤要赶快医治，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距离此地不远处就有一方寒潭，那儿潭水对治疗内伤有奇效，我带你过去。”
“宋命闻言，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千绝地凶险，嫣儿又一直昏迷不醒，我不能把她独自留在这儿。”
这倒是个问题。
王胜想了想，道：“这样，我把狼牙留在这里，万一有危险也能及时示警，寒潭立此地不远，以我脚力，半刻钟之内绝对可以赶回来。”
“狼……牙？”宋命不解，睁着一双无辜的狐狸眼疑惑看他。
似被浸泡进满是蜜糖的罐子中，由内而外渗着甜香，王胜舌尖抵着上颚，不自觉做出吞咽的动作。
“狼牙啊……狼牙就是ai，有功能，它有个功能……千里眼……我是说它有个功能，跟千里眼似的可以随时监控周围环境。”
王胜拉着宋命朝外走，话语颠三倒四。
“那个……总之…你就放心吧！”
宋命垂眸，视线似不经意间落到被对方牢牢握住的手掌。
“…好。”
幽暗的石洞内，残缺的佛像半截身子沉于潭中，结印的手掌高举出水面，接住了自岩壁上方倾泻而下的水流，水流穿过佛像掌心落于泛着白雾的寒潭中。
宋命伸手探了探，闭目感受一番后，收回手道：“这潭水当真稀奇，在此处运功疗伤可以加快伤势恢复。”
他转到一处巨岩后褪了衣衫，穿着一条亵裤走入水中，扭头见王胜还呆立在岸边，不禁唤道：“王兄，你先前也被戴无忌伤的不轻，一起进来泡泡吧。”
“啊？好…好的！”
王胜胡乱应了一声，催动意念收起身上衣物，他特意给上半身留了件背心。
“嘶～”
一脚踩入水潭，刺骨的凉意瞬间从脚底蔓延，袭遍全身，王胜打了个激灵，从身体到心灵都升华了。
“这水，好冷。”王胜小声嘟囔。
“王兄忍一下吧。”
宋命语气如常，但王胜莫名就不想被宋命看扁。
“这水虽然凉，但是和我当年在冰原执行任务时相比不过小巫见大巫，我当年，可是曾趴在雪窝里一天一夜都不带动弹一下的！”
宋命捧道：“王兄勇猛，吾不及也。”
“哈哈。”王胜几乎要叉腰。
宋命淡淡扫他一眼。
王胜：“……”
“啊，对了。”他故作夸张地大声道：“这条引路的小毒蚺还给你。”
盘在肩头的小毒蚺闻言晃晃脑袋，好似听懂了一般'呲溜'一下游到了王胜背后。
王胜反手去捉，小东西滑不溜手，沿着巨石缝隙神出鬼没，王胜越急越捉不到。
身后视线灼灼，王胜明明身处寒潭，硬是给急出了一脑门儿的冷汗。
“怎么……就捉不到了还？”
他背影狼狈，左支右绌的模样实在好笑。
宋命一时忍俊不禁：“这小家伙看起来挺喜欢你的，和我在一起时都没这么亲人。”
王胜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归位，背对宋命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不再搭理这条喜欢玩捉迷藏的小家伙，重新坐回水中。
“这小家伙…随你吧。”
王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宋命闻言下意识瞅他一眼，眼神古怪。
王胜心中咯噔一下，心知说错了话。
但不待他想出话语来描补，却听宋命忽然道：“王兄，你要找戴无忌夺解药并不容易，戴无忌实力强横，你不过二重境，与他之间实力差距实在太大。”
见宋命谈及起了正事，王胜也不禁端肃了神色认真来听。
寒潭水冷的透骨凉，宋命一面咬牙忍耐，一面给王胜讲述重点。
“对付八重境就要有八重境的武器，我曾在这里不远处见过一头年老的八重境裂地魔熊，我们或可以此入手……”
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计划，宋命神色疲惫地靠上身后岩壁，将头歪枕在棱角光滑的岩石上，阖目轻微低喘，默默静待王胜回复。
水声潺潺，宋命阖目等了半晌却不见人应答，心中奇怪，不禁掀起浓密纤长的睫羽疑惑望来。
却只见王胜不知何时，已经整个人都沉入了冰冷的寒潭水中，只一双眼睛露在水面之上。
见他看来，王胜不禁张了张嘴，“无额…咕噜噜噜！咳……咳咳！”
王胜手脚并用，挣扎着从寒潭中爬坐起身，扶着岩石狼狈呛咳。
宋命在旁看的瞠目结舌。
王胜恰在此时抬头。
四目相对，空气有一息的安静。
“你等下！”
王胜一脸惊恐：“宋命我跟你说，我脑子绝对、绝对没病！我就是不小心呛了一下水而已！真的！！”
他超大声强调，声音都喊劈了叉。
“……噗。”宋命抵唇而笑，眉眼笑成了月牙儿。
弯弯的月牙儿慢慢悠悠地自东方升起，轻飘飘间就挂在了…挂在了…
“咕咚～！”王胜情不自禁地咽下口口水。
“王兄是个妙人。”宋命打趣一句，唇畔笑意未减。
“…咳，我这是有自知之明。”
王胜移开视线，轻咳一声：“你眼神都这么直白了，我若是还看不明白，岂不是白活了？”
怕宋命再提及方才糗事，他忙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宋嫣因为我中的毒，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救她，不管戴无忌在前面布下什么陷阱！”
宋命眸光微闪，点头应和：“王兄有如此决心，我们一定能拿到解药救嫣儿。”
顿了顿，他看向王胜，狐狸眼专注又认真，琉璃火彩的瞳仁中只容纳了一人身影，“王兄，宋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说来听听。王胜挑眉，身体歪斜，架胳膊靠在岩石边。
他看起来没个正形，实则正努力吸气，竭力压制着心头的蠢蠢欲动。
宋命道：“如今你已然得罪死了戴家，又有史、夏、唐三家在背后虎视眈眈，天下虽大，可王兄容身之地属实渺茫，既如此，何不与在下回宋家？凭王兄能力，你我二人联手，纵天下，也可期！”
王胜皱眉，缓缓坐直了身体。
他不愿回宋家，担心戴无忌报复是一方面。
不愿被人拘着，向往自由自在随心随性的生活也是另外一方面。
毕竟，打打杀杀的日子，王胜前世真的过够了，今生，他只想逍遥自在的活。
“宋兄好意，我心领了。”
王胜道：“算算日子，咱们相识也有两三年了吧？我这人呀，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对于你口中的天下，既没有那个野心，也丝毫不感兴趣。”
“…人生在世区区百年，为了功名利禄蝇营狗苟半生，到头来不过黄土一抔，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意思？还是算了。”
虽然不出意料的被再次拒绝，可宋命依旧难掩失望，失望之余，心情也不免沉重。
如果可以，他着实是不想走到那一步的……
“欸，我倒有个好主意，你要不要听听？”王胜突然凑上前道。
“哦？王兄请讲。”宋命收敛情绪，面上不露丝毫端倪。
他歪着头，一副认真倾听状，落在王胜眼中，只觉他眼下这模样乖的紧，看的人手痒心痒。
“宋命，你这家主啊，长老啊的位置看起来风光，可劳心费力的有什么意思？不若你跟我一起游遍山川，尝尽风味，寻那自在逍遥，岂不美哉？”
“呵呵。”宋命莞尔一笑，神色无奈道：“看来，我与王兄之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了。”
“是啊…呵呵。”
王胜上身后仰，没骨头似的靠在岩石边上，望向虚空的眼底难掩失望。
他慢悠悠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好了。”
宋命站起身，结束了这一场看似玩闹一般，实则都交付了诚意与真心的对话。
“时间不多了，我们该行动了。”
王胜面色如常地跟着起身，维持住了一个成年人该有的体面。
“虽然八重境的妖兽不好杀，不过…我已经准备好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