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房门方才开启,蔷薇一脚踏入,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件物什便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滚!”
空气中飘散着挥之不去的凛冽酒香,房间深处传来一声低沉嘶哑的怒喝。
蔷薇脚步微顿,扶着门框,抻了抻有些发紧的嗓子,“哥哥,是我。”
话落,昏暗的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静默片刻,蔷薇莲步轻移,抬手撩开了遮住视线的厚重帘幔。
洒入的阳光退散了黑暗,内室里一览无余。
入目所及,一地狼藉。
戴无忌斜躺在簟席上,如瀑青丝散了满席,身周倒着数不清的空酒瓶。
但,主人还在继续,动作狂放,澄澈的酒液一半落入口中,一半顺着尖细的下巴流进了脖颈,洇湿了衣襟,将大红锦缎漂染上了赤烈暗色。
看的蔷薇头皮发麻,只觉那冒着丝丝缕缕寒气的玉簟,不及其上之人自身所散发出来的冷意半分。
“…哥…哥哥。”
无人应答,气氛凝滞的室内,只有戴无忌喉咙吞咽酒水时发出的'咕咚咕咚'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吞咽声终于停了下来,戴无忌随手将空了的酒瓶丢到一旁,眼皮掀了掀。
“何事?”他问。
蔷薇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道:“哥哥,你能不能…放过王胜?”
话音未落,蔷薇只觉眼前忽地一花,一抹白影擦着面门飞过,狠狠撞在镂空隔断上。
——啪!!
鼻梁位置后知后觉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蔷薇紧绷着身体,没敢伸手触碰。
屋中弥散的酒香更浓了,几乎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来这儿,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戴无忌淡淡斜来一眼,狭长的凤眸内一片冷然,神情出奇的平静。
可蔷薇是他妹妹,是世界上最了解戴无忌的人。
所以,她一眼就窥见了平静下酝酿着的巨大风暴,窥破了那阴翳凤眸下掩藏着的嗜血的杀意。
蔷薇一阵心悸,哪里再敢为王胜求情,慌乱下,视线不经意扫见矮几上的青瓷小药瓶。
“咦?这是……”
蔷薇神色诧异:“哥哥,宋命没来找你拿解药么?”
戴无忌闻言,饮酒的动作倏忽一顿,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送出去的信笺石沉大海,暗卫传回来的消息却言人进了千绝地。
从大闹无忧城开始,一切都开始脱离掌控,不受控制、不可逆转地走向失控的深渊!
握着酒瓶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气温骤然降至冰点,彻骨的寒意自戴无忌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房间中,地面、墙上、窗棂等等地方瞬间结了一层冰霜。
“你该回去了。”
戴无忌声音冷寂,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蔷薇战战兢兢起身,小心翼翼觑着他阴沉的面色,“哥哥,那我…先回去了。”
“嗯。”戴无忌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记得上药。”
蔷薇闻言一怔,下意识望向对面。
戴无忌仰面朝天,眼睛望向虚空,瞳孔失焦,像迷失的孩童,怎么也寻不到回家的路,惊慌的灵魂四处游荡,无处着落。
他这般模样,蔷薇一生中一共见过两次。
一次,是母亲被仇人所杀。一次,是与宋命闹掰之时。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心尖泛起针扎似的疼,蔷薇抬指轻触下略显红肿的鼻梁,故作轻松地笑道:“我知道了,哥哥。”
“下次…记得避开。”戴无忌轻声道。
蔷薇点头:“好。”
房门开启又关闭,‘哒哒哒’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渐不可闻。
戴无忌垂眸,有些出神的盯着掌中酒瓶许久。
突然,他自嘲一笑,猛地一个甩手。
啪——
酒瓶撞上矮几,矮几上的青瓷小药瓶摇晃几下,'哗啦'一声掉到了地面。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中,一枚赤红药丸'咕噜噜'滚到脚边,戴无忌瞪着滚圆的药丸,突然抬脚…
“…宋、命!”
他一脚踩碎药丸,眼底猩红满布。
戴无忌面容扭曲,神色狰狞,“我倒要看看,你又再谋算些什么?!”
疾风敲打着门窗,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急促的落雨打在屋檐,敲击出一片细密紧凑,扣人心弦的危险乐章。
吕温侯派出去的暗卫冒雨带回了消息。
“…你是说…宋命为了救宋嫣,不惜舍了一身修为,冒险动用禁术为其续命?”
吕温侯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才勉强消化掉这则消息。
“回大人,确系如此。”
暗卫半跪在廊下,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有些发麻的小腿:“若非亲眼所见,小的也是万万不敢相信,这宋长老对宋姑娘也是真爱了,竟为她,不惜做到了这一步,可真是……”
“你懂什么?!”
严厉的呵斥声打断了暗卫的喟叹。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吕温侯闭了闭眼:“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打发走了暗卫,吕温侯一脸头疼的抬手轻揉鬓角。
“大人,宋命此举…何意?难不成,他还真的只是为了救宋大小姐?”
王公公摸着下巴,忖道:“……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他与宋嫣便如同大人同唐巧姑娘一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宋命当初为了试探王胜,可是不惜在宋嫣试炼时亲自替换了妖兽……一个能拿她性命安危作赌的人,会以命相救?!”
吕温侯厉声打断,反问道:“这话,你信?”
王公公哑然,吕温侯神色郁郁,与其相信暗卫那不知所谓的猜测,吕温侯更愿意相信是宋命有更大的图谋!
“…大人,大人!”
跟踪王胜的另一名暗卫突然出现,立在树上轻唤。
吕温侯撩了下眼皮。
王公公没好气道:“没规矩,还不下来!”
“…啊?哦!”憨憨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忙不迭从树梢跃下。
“你怎么也回来了?”王公公问。
吕温侯已收敛了情绪,温声开口询问:“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倒也不算意外吧。”
憨憨挠挠头,自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上来:“大人,这是宋家主手书,他让小的务必带回来亲手交予您。”
“你……罢了,就知道你们瞒不过他。”
吕温侯失笑摇头,脸上的暖意融化了冰雪,他抬手接过信封,一边拆信一边笑问:“他人现在如何了?”
“就…挺好的啊。”
憨憨认真回忆了一下王胜当时的状态:“属下回来前,王公子正与宋家主一起泡澡呐。”
“…嗯?!”
吕温侯失手撕了信笺,笑容凝固在嘴边。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