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作家协会第五次代表大会圆满结束,竞选的结果使他倍感满意,他终于成为了省作协主席。回到家中,他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妻子儿女,让他们也和自己一同分享这份喜悦。晚风轻吟,树影婆娑。妻子儿女早已入睡,他独自一人待在客厅,借着橘黄色的灯光,他将头后仰在椅子上,小桌子上的酒杯还乘着些酒,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他感觉喝的有些多了,头有那么些胀痛。他俯下身子,看着酒杯里倒映的自己,眼眶竟不知为何湿润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因为原本家庭经济不济,外加上母亲突发疾病,自己迫于无奈只好辍学。高中便辍学的他,一方面要和父亲一起担当其这个家,也要照顾好有病在身的母亲;另一方面又要攒钱去给正在读初中的妹妹做学费,在这双重的压力下,他打算去找一份来钱快的工作,他相信自己是吃的了苦的。于是乎他去码头做了一份搬运货物的事。这份事除了要头顶烈日,工作时间不定,累一些外,其他也都算不错了。他知道他年轻,他有力气,所以这份钱他必定是能吃的。再加上他足够的积极,头儿也很看好他,所以他的工资也比其他人多一些。父亲是一名司机,每个月的收入都不稳定,有时人流量多些时就多赚钱些,人流量少些时就不那么乐观,但是还是能够维持一个家的日常开销的。两年过后,母亲的病情好转了,可以为家庭分担一些压力了,就劝他去读书吧,不要像爸妈这样做一辈子的苦力活。自打妈妈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回来后,他便格外的听妈妈的话。一年多后,他成功的考入了中文系,在大学里他比任何人都刻苦,他用三年的时间修完了所有的学分,且于下半年获得学士学位。毕业后的他去到了电视台工作,也做过编剧。家庭看起来也渐渐的好起来了,爸妈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前多了不少,妹妹的学业也还不错。一个雨夜,父亲从此就没有回来过了,父亲的灵魂就此留在了那一辆陪伴了他数十年的银色小轿车上,停留在了他奔跑了数十年的公路上。他成为了家里唯一个男子汉,他不能哭,他抑制住泪水,不让他们不争气的流出来。他变得沉默寡言。半年后,他被调到省作协分会从事专业创作。由于他的不幸经历,他写出来的作品都是阴暗的,与同行的作品比较起来,是多么的异类。但是,恰巧的是在那个年代下,他的作品受到追捧。他参加了无数次的见面会、发布会。没有一次把自己的这些经过谈露出来,他将这些永远的埋葬在了心底的最深处。“这是一种逃避”他如是写道。
时光流转,母亲看他年龄也不小了,便叫他抓紧结婚吧。他应了母亲的要求,自打父亲走后,母亲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时常坐在椅子上发呆,别人叫她她也听不到。有时眼睛还打转着泪水,然后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结婚那天,本家人来得很少,他们大多都在外面谋生。即便如此,那天也还是很热闹的,至少亲家那边来了不少人。那一天,他看到了母亲许久未曾见过的笑颜,母亲的脸上红润润的,她也有说不出来的高兴吧。婚后,为了给妻子和孩子一个好的环境,他和妻子商讨后,决定搬去市中心去居住。市中心的房价太高了,他看了看觉得难以达到。这时候母亲拿出自己身上的积蓄给了他,让他去把首付付了先,他脸颊发酸,他好想哭出来,最后哭的这份情绪没能表达出来,全部都化成了对自己无能的责备。母亲说不愿和他们一起住,说房子太大了,住起来好不习惯,他拗不过母亲便遵从了母亲的意愿。母亲忙活大半辈子,就是想能够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现在这个房子明明就在她的眼前,但是她却不愿意住进来。“这是一种剥夺”他如是想到。
钟敲响了十二下,外面的街道仍然能够听到那些喝醉酒的人在街上大声嚷嚷,他透过模糊的自己,俯视这条街道,他的心里涌现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为了不弄醒正在熟睡的妻子,他将酒杯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完便在沙发上睡着了。
次日清晨,妻子叫醒了睡在沙发上的他。草草吃过早餐后他便出门了。街上的空气很干燥,吸入进来使得人的喉腔有种不适。他搭上班车,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立足点。他每次搭上班车后都会抱怨车上拥挤的人群,妻子也劝说过他去考一个驾照,买一辆车好方便出行。但是,对于妻子的劝说他将此视若旁风。他心里害怕。
他的头有点晕。这几天晚上都没有睡好,有那么一个场景一直出现在他的梦中,起初他不以为意,可是现在他有那么丝后怕了。每到夜晚,他都会梦见一片空旷的原野,枯黄的杂草随风而动,摆出各种异样的形状,在这空旷的中间,有一栋亮着微光的木屋。每当他靠过去时,这木屋就突然变成了碎片,也随风而散。这几日,他靠近木屋的时候,木屋不像往常一样了。他能不断的将里面看的确切,但是每次要看清楚时,木屋便又消失了。直到昨天,他看的透彻了,便被惊出了一道冷汗。于是乎,他把情况告诉了自己的妻子,告诉了自己的医生,告诉了自己的朋友,他们说他应该要去放松一下,好好休息了。
他决定出国去旅游,去感受一下他国的风景,当然他也想把这次旅游做为一次对妻子的补偿。晚饭过后,他叫来了妻子儿女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他们。孩子们说想去日本看看,他觉得去日本不好,他一向认为日本这样的一个岛国,多少文化上缺乏了一些宏伟壮大的气势在里面,但是他也并不否定他们文化上的那份温情,但是去日本坚决不可能是他的第一选择。妻子一向都听从他的建议,这一次却主动提出想去挪威。他觉得挪威这个地方不错,而且挪威这个地方的名字也不错,也就决定好去挪威了。
慢慢地滑行至跑道的尽头,机翼颤悠颤悠的,渐渐的周边的建筑也愈来愈快的向后倒去,随后抬头起飞,他看向地面,才发现自己现在原来是倾斜的,并非所想象的平行于地面。一开始,机翼颤悠的时候,他内心多少有些害怕,他怕这飞机的材质不好,更担心家人的安全。在高空中,所有的景物都尽收眼底,他俯视自己平日里脚踏的地,才发现真的就像棋盘一样,自己或许就是一枚棋子。在穿过一片云层后,他终于看见了湛蓝的天空,人类所建立的那些巍峨的建筑也都成了平面,几乎看不出来它们有多么宏大。在之后,他就看不到那平日里脚踏的地了,眼下全是厚厚的云层。
他在一张粉红色的床上醒了过来,睁眼看到的是头顶樱花状的风扇在缓慢的转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其次,他看到了象牙白的门嵌在粉色的墙上,他转动身体,一只脚刚刚落到他看到的灰黑色的地板时,发现踩空了。他附身看去,才发现下面是一片虚无。
他的身体猛地往前倾了一下,周围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妻子礼貌的向周围人致谦,随后便询问丈夫梦见什么了。他摆了摆手,摇摇头说没什么,便又把头一歪,佯装睡觉去了,但是他现在不敢入睡,他不知道下一次又会梦见什么令他害怕的东西。
飞机缓缓地降下,他和妻子、孩子出了机舱。黛色的天空与广阔的机场连成一片,他贪婪的吸着这异国的空气,空气不断涌入他的胸腔,他觉得一切都舒服极了。而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找到他提前预定好的酒店。他就着地图寻找酒店的地址,弯弯绕绕的,弄的他摸不清来路、去路。于是乎,在妻子的建议下,他决定放下一丝尊严去问路。他用还算流利的英语去询问union hotel在哪里,所幸的是被问路的人听懂了,并且也用英语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本还担心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讲挪威语,而自己又不会,怕别人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这下看来是他多虑了。
他按着刚刚那位先生的说法,走过一条条街道,穿过一条条小巷后,感到有些许失望。在这些街道、小巷中,他看到了沿街乞讨的人,他们伸出干瘪的手向他索要;他看到了堕入欲望深渊的人,他们在大街上注射、吸食毒品;他看到了彷徨无期的人,他们卖力的演奏以及大力的宣传自己的画作。夜幕笼下,罩住了整片天空。做好入住手续后,他来到了房间。橘黄色的灯光渲染了整个房间,房间的布局颇有意思。两张大床之间只用一盏小灯隔开,墙的支柱是不规则的菱形,整间房间只有一面窗户,这面窗户还是哥特式风格的。本是一间很平平无奇的房间,但是由于在橘黄色的灯光渲染下,便有了一种温馨的感觉。
花白的水花向两旁扩开,迎面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发缕。他骑在一条偌大的鲸鱼的背上,在海面上驰骋,飞鱼在他的身旁跃出水面,溅起一阵阵浪花。他畅游在这片海面上,他是这片海面的主宰,是这片海面的王能神。
看着身旁熟睡的妻子,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将被子又重新的给妻子盖好。看着妻子熟睡的面庞,他感觉现在的他是幸福的。站在落地窗前,窗外一片明朗,他俯看街上行走的人们,便又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无目的之处。
一个想乘坐豪华客轮的想法由心萌生。待妻子睡醒后,他告诉妻子他想乘坐豪华客轮,在海面上畅游,认识一些上层人士。妻子听后,觉得出海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就是在一次出海捕鱼而溺亡海底的。那天,本是风平浪静的。她的父亲准备好工具之后,和同伴们一同搭上了打鱼的渔船。平静的画面,甚至看不出一丝波纹。他们将捕鱼用的网在海面上撒开,任凭它在海面上舒展。或许是捕鱼的行为触怒了上帝,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就被阴云笼罩,年幼的她看着黑乎乎的海面,祈祷父亲能早日归来。顷刻间,大雨漂泊而下,渔船上的人们顶着大雨,一边收拾捕鱼用的装备,一边骂骂咧咧。风将原本就已经上了年纪的渔船吹的摇摆,雨打在年老的渔船身上噼啪作响。这艘年迈的渔船注定不能带他们逃离这次陷境。此后的多年时间里,她总是会去到那片海边待上半天,她并不是去怨恨那天上帝的无情,她只是觉得父亲就在这片海里,来到这便能见到父亲、便能和父亲交流。
妻子抬头看向他,他的目光灼灼。于是乎她知道劝说是不顶用的了,便点头同意了这件事情。
一个幽闭的空间,墙面是淡蓝色的瓷砖。中间是滑滑梯,就是那种公园里能够见到的滑滑梯,唯一不同的便是,它不是红色的、橙色的。而是蓝色的、绿色的。滑滑梯的最尾端的下面是游池。她从上面滑下来,落入到水中,水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然后她慢慢的沉下去,却又重新出现在滑滑梯的上端,随后身体不由自主的又滑了下去。就一直在这样往复循环。
海光云天,客轮上的人们在大厅里交谈,致礼。他独自一个人站在钾板上,任凭海风肆意的吹向自己,贪婪的掠夺海面潮湿的空气。他的妻子依偎在他的身旁,孩子的小手紧握着他。一位白人绅士拿着高脚杯,向他走过来敬杯。
从远处看过去,他们原先所在的地方,被一片黛色笼罩住了。屋顶上还落有没化的雪,港口停泊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整个城镇的后面是皑皑雪山,多么美的一副画面。随后,夜幕悄悄降临,每一家旅馆、酒店的灯也纷至亮起。客轮呜呜的向前航行,在水面划出道道白色浪花。远处深绿色的极光变幻着,宛如被风吹起的绸带。
他和妻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甲板上看到的景物,顷刻间全部在他的脑海中爆炸开来。他赶忙拿出纸和笔,伏案疾书,他要把这些所见之物全部写下来,他有预感这将会是一部名气不小的作品。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游轮上的乘客都已经进入梦乡,但是游轮还在继续前行。噼哒噼哒,雨滴一点一点的从漆黑的空中落下,宛若小孩的啜泣。游轮在海面上缓慢的前行,雨滴落在海面上,激起圈圈涟漪,这圈未平,那圈又起,交加叠在一块。
不安的气氛笼罩在了整座客轮,游客们喧闹的从自己的房间里涌出来,过道上挤满了人,推推搡搡的,有不少妇女、儿童倒在地上,人们也熟视无睹。此时,他被外面的嘈杂声音吵醒了,很是不满。当他推开门时,看到过道上拥挤的人群,他知道出事了。他冲回自己的房间,把妻儿摇醒,不等妻儿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他们的手,就往甲板上去挤。终于在过五关斩六将之后,他来到了甲板上。此时,许多人正在翻越扶手的栏杆往下跳。“扑通、扑通”的作响,如同云吞下锅一般。
触礁了,客轮被撞了一个大洞,水正不断的往里涌入,客轮正被海水一点点的吞噬。船长、大副以及水手们早已逃离到逃生艇上了。此时,活下去的唯一出路便是搭乘逃生艇。总共四只逃生艇,已经有三只满人了。他顾不得多想,告诉妻儿必须跳下去。他背着孩子便一跃而下。妻子看着高高的海面,她害怕。她后悔同意丈夫这个主意了。难道,童年的悲剧要再一次上演了吗?她脸颊发酸,双腿哆嗦的跳了下去,溅起大片浪花。
他率先登上了救生艇,随后他将手伸向自己的妻子,他在等她过来。可是,救生艇满员了。船上的一位水手,告诉他不能再上人了。他一开始并没有听见,还在疯狂的呐喊着让妻子上来。此时,水手打断了他,告诉他如果再上一个人,这条救生艇上的所有人都要尸沉海底。他瞪圆了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手哆嗦着,声音颤颤巍巍的问道:“就一个,再加一个没事的吧,没事的对吧?!”水手摇了摇头,摆手道不行。不能因为一个人而导致大家都陪葬在这里。妻子还在拼尽全力的朝救生艇游过来……
绝望的声音充斥整个海面,很快,海面被渲染成了红色。救生艇上滴落着血滴,救生艇上的人发出害怕的尖叫。他此时奋力的抓住水手的衣领,抑不住的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水手耷拉着双手,带血的斧子咣铛落下。另一边,他的妻子正湮没于海底,葬身鱼腹是最后的结局。水手扭头看向救生艇的其他人,“为了我们能够活下去,这是不得已的,我也不想这样。”,他无奈的把他丢下,看着落入水中的妻子,嚎哭起来。
救生艇划动起来了,没有人敢上前去安慰他。他就在救生艇的前头,掩面哭泣。后来,声音渐渐变小了,他双手垂落着,跪在前头,呆呆地望向海面。
海面打捞作业持续了整整三天,他也在酒店里整整木讷的待了三天。这三天的时间里,他被剥夺了灵魂,除了生活必要的饮食,其他时间他就坐在窗前看着海面。三天后,警察的一个电话,打破了他的真空环境。他要去现场确认一下尸体。警方告诉他,有两具尸体需要他去确认。
“两具?!不是只有妻子一个人葬身海底吗?怎么会有两具,怕是他们弄错了吧。”是日午时三点,他拖着身体,来到岸边,看着被一袭白布盖住的妻子,他掀开盖住头部的白布,就如同当年娶她时掀开她的面纱那样。只消一眼,他便点头了。他起身后,警察示意他还有旁边的一具尸体需要去辨认。他看到白布盖住的轮廓,那一瞬间,他的精神世界受到了冲击。他怀着不信掀开了白布,既是自己年幼的孩子。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将身子俯在尸体上痛哭。此刻,这片海岸上,没有一个人的哭声能够掩盖住他的声音;此刻,天地间充斥的他的悲伤。
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此时,家中已经不像往常那样。回来后,他去了一次作家协会,大家已经听过了他不幸的经历,但是没人敢上前去安慰他。这之后,他每天将自己锁在家中,不和外界有任何的接触。每到夜间,他都会梦见,妻子搭在救生艇上的手被斧子砍断,那凄惨的哀嚎时刻在他的耳边回想。他经受不住这噩梦,多日无眠。一个电话,使他和外界有人短暂的接触。他的母亲出车祸了,抢救无效。现在需要他去医院办理一下手续。焦灼的三个小时,他看着火化炉里的母亲,一点一点的变成灰烬。
此后,他日日饮酒,在酒精的麻痹下逃离这个悲惨的世界。他站在窗前,看着底下过往人群和车流。他迷迷糊糊的,过去的那些回忆一下全部涌入他的大脑。蓝红的灯闪烁着,映衬了夜间的街道。黄色的警戒线拉起,围住了这栋大楼。现场的警察保护着现场,周围的人喧闹的围观着。
只有这一刻,他们终于团聚了。至少他摆脱了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