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内的白宣，拿起桌上的冰梅汁就大口喝了起来。

他并没有服侍胡林翼休息，而是边宽衣边抱怨道：“衡阳的天气真是糟糕，这都已经半夜了，才这几步路就一身大汗。你把下午给你贴上的膏药揭了吧。”

胡林翼并没回应白宣，因为此时在东跨院的一侧袅袅地传来了一阵琴声，他正听得出神。

“听到琴声没有？”

白宣白了胡林翼一眼道：“大人想听曲子何不把云儿带来。衡阳哪有什么像样的歌伎？大人怕是听错了吧？”

胡林翼还是没有回应白宣，他心里想到这几年一直把白宣带在身边，当真是变化不小。

先前的那个柔柔弱弱的小书童，现在成长地越发英气逼人了。云儿也是在家里长大的歌伎，他们若是有意，倒是可以成全了两个年轻人。

胡林翼突然岔开话题说道：“你感觉云儿如何？”

白宣托着腮笑道：“她好不好大人你不是更清楚？云儿是你手把手一手调教出来的姑娘。并且按年纪我得叫她云儿姐姐，我可不敢有什么评价。”

他把头一歪接着说道：“这些年我和大人在军伍间呆惯了，我还是喜欢男人身上流血流汗的气味！云儿身上的胭脂气味太大，我平时闻不惯，虽然都在大人府上，但我和她接触的很少，对云儿姐姐没什么了解。”

胡林翼见白宣这样说，还以为他一是嫌弃云儿出身歌伎，二是为了避嫌，也就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后边说媒撮合的话也就闭口不提了。

白宣听闻胡林翼有了想赶他走的意思，心中有些不快，又不敢充分的表露出来。

他把手往门框一搭，一边掀帘子一边回头对胡林翼说道：“赶了一天路了，大人还是早些歇着吧。我在外屋睡下，大人晚上有事再出声叫我。”

不一会内间传来了均匀的鼾声，胡林翼已经睡下。

白宣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静夜的琴声，异常清晰。

他合衣起床，轻掩房门，向院内走去。

他伸了伸懒腰，此时明月高悬，他倏忽之间在腰间抽出一柄岫云软剑。软剑闪着夺目的冷光，婉若游龙。

他挥舞地软剑，在空中画出了一道道残影，残影仿佛将小院的热气全部罩住了。

他脚踏石凳，一剑凌空而起，翩若惊鸿地纤瘦身形在空中翻腾了几圈，一剑刺入了院中的泥土之中。

月影下，一个孤独的长影，身形起伏。

白宣的内心空无一物，他纵身一跃，坐上了墙头，沿着琴声向邻近的小院望去。

东跨院的一侧同样是一个别致的小院，小院住着的是几个月前骆炳州去扬州商办军务时采买的一个女孩子。

这几个月曾国藩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也就无心听曲，她在小院已经住了有些时日了，但是和曾国藩却一面还没有见过。

此时，她刚刚把古琴搬到了院子中间的葡萄架下，正在练习先前学过的曲子。

静夜无风、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把小院映照地异常通亮，她纤细修长的双手正在琴上，不缓不急地拨弄着，看熟练程度不过是一个初学者的水平。

但是，她练习地却是异常认真，侧身琴侧的她，黑长的秀发、笔直的腰身和并拢的双腿，形成了一个飘逸的“之”字型。

月光洒在她秀美的脸庞之上，在白皙的皮肤上已经渗出了些许汗珠，她不慌不忙地用手帕把汗珠擦掉，洁白的牙齿咬了咬涂了淡淡胭脂的嘴唇，她似乎也在计划着什么，但是神色又有一些犹豫。

这段时间她还是比较自由的，每天上午的时候，都可以去街上买些生活物品，或者是在衡州的郊外看看山村的景致。这些都是骆炳州安排过的，曾府的管事下人自然不敢怠慢。

丫鬟风儿天天寸步不离地服侍在左右，这时小丫鬟实在困得不行了，跟女孩打过招呼后已经睡下了。女孩见四下已经无人，不自觉地又把手伸向了古琴的下侧。

古琴的下侧是一个暗格，里边她藏了一柄锋利的短剑。

出身农家的她，自然没有学过什么武艺，最大的杀戮也就是在父亲生病时，自已处理了家里打鸣的公鸡。

那只公鸡真厉害，速度飞快，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杀人的话只要不是太害怕，应该也可以成功吧。

她只能这样自我安慰地想着，至于刺杀成功后她会怎样，她没有去想，也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女孩叫什么名字不得而知。但是她现在的艺名叫做舷歌，是之前在扬州画船上的时候，有位听曲的客人给取的。

在漂泊的画船之上，年轻失意的风流才子遇上了命运凄苦的女子，于是良宵买醉，饮酒甚欢扣舷而歌的画面仿佛可以想见了。

但是事实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舷歌的名字是一个喝的烂醉的古董商人取的，当时也是一个闷热压抑的夏夜，酒气、狂笑、热风、圆月、全部的空间包括那令人作呕的古董商人都压在了舷歌瘦弱的身体之上，破碎、孤独、漫长。

舷歌的父亲和哥哥原本都是绿营的兵丁，当时所谓的兵丁不过是官府有事时花钱雇佣的凑数的，反正父亲哥哥是这样告诉她的。

但是，曾国藩来到衡州练兵后一切都变了，绿营被重组取消。

身体强壮、家世清白的一律都被编入了湘军，舷歌的父兄就在湘军之列，但是她的父兄有赌钱的毛病，一次输钱之后竟然偷了别人的饷银，后来被告发后，曾国藩为树立军威直接就将二人斩首示众了。

后来孤苦伶仃的舷歌，被卖到了扬州，可是不曾想她竟然又被骆炳州买回了衡州。

没有读过什么书的舷歌，不知道什么是军法森严，现在万念俱灰的她心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复仇。

正在她出神之际，远处传来一声冷漠地话语，“小姑娘，早些睡吧，还让不让别人休息了？”

舷歌惊吓之下，四周一望，静夜无声，空无一人。

她惶恐之间赶忙起身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