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沉心中默默数着时间，几乎是在十息到时，云舟堪堪擦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他脸上涌现出笑意。

不远处的姚宇帝坐于一把红木龙椅上，身旁有着李宝、单中行等人站在一旁，人群的最边上，则是一个香炉鼎，其中还有一小截余香，看着似乎是被人为掐断，其上没有燃烧过的痕迹。

道人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但见到姚宇帝的眼神望来，只能先恭敬地行了一个道门稽首。

随后张沉猜想到了什么，看着如今四散开了的唐浩、李根生等人，‘若是次选结束，陛下为何没有开口嘉奖鼓舞众人？’

李根生等人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其实登顶之时见到那阵仗豪华的大原国君之时，他们就心中好奇，如今那道声音所言的时间分明已经截止，为何又无人知会他们？

“哎哟，”李院长的表演天赋很高，儒生像是突然发现那般，瞧见那被掐断的余香，赶忙手指点去，食指上的火焰再次将香烛点燃，袅袅青烟飘向天际。

“这等差池，臣罪该万死！”

动作娴熟地做完这一切，仿佛是心中就已经计划好那般，李宝赶忙来到姚宇帝面前，叩拜请罪。

心领神会的姚宇帝面容神色不见变化，但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但如今这么多人在场，陛下只能冷哼一声。

“如此大事，弄得如同儿戏，李务观你此番之后，自行去监御史府领罪。”

对于陛下与李院长一唱一和的表演，单中行抬头看看天边的骄阳，何公公则是将腰恭得更低一些，免得自己管理不好表情。

李根生几人出了符光建有些若有所思，其余几位李家庄年轻人则是没去想那么多，特别李玉璇，还跑到台阶处探头张望，寻找还未登山的女子卓芊芊。

“不过或许也是天意，此时是否还有登山之人？”

姚宇帝装做随意的问起，单中行终于不再去看天边初升的太阳，抱拳道：“还有两位。”

其实都不需要太尉大人回答，毕竟山顶的那面镜花水月中，清晰地看见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正一步步艰难登山。

“既然如此，那便给他们这一小截香火时间。”

张沉也是明白过来，眼中闪过一抹嗜杀的恨意。不过他隐藏地很好，闷声站在一边。如今那书生脉搏都被自己挑破，能不能活命都还是两说之事，哪怕他能碰巧登顶，不过是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在龙虎擂台上斩杀他的机会。

一条长长的血迹顺着台阶往上走，哪怕双眼所能瞧见的景象都已经变得忽明忽暗起来，那摇摇晃晃的腿脚也是举步维艰，每一步的抬腿看起来都那般勉强费尽。

但利星汉终是一步步向上走着，心中不断浮现出这几年修行的景象与对手。也不知是不是开始人生走马灯，小夫子先是回忆起了在望春楼中破境时的鬼婴，心念一起，觉得这几年要不是枯坐在逐鹿书院，要不就是在忙学塾中的事情，着实有些辜负了那位魂归天地的珠绣之请求。

就是这心念，令得竹簪上那出现裂纹的石头又闪了一下，利星汉的心中似乎出现多宝劝慰他的声音，“咦哈。”

会心一笑，书生又想起了那位传授自己劲气武学的老人，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刘院长是个暴脾气，习惯坐轮椅的老儒分明笑容和煦，在自己这里慈祥和蔼。

接着是更像长辈的楚爷爷，想起自己此次武考之前，大概是有些时日未去看望他了，利星汉心说这次回去翰州城，一定要好好陪老人晒晒太阳，多唠唠家常。

想到这里书生不由有些头痛，那位大掌柜每次见面，都要悄悄暗示一下，说是哪家哪家的姑娘，知书达礼，待字闺中。

心念再起，利星汉感觉心脏被揪了一下，他回想起了那位死板木讷的先生。

龙虎擂台的镜花水月前，一片寂静，本是看热闹的百姓此刻屏气凝神，就像是自己出声会影响到镜花水月中那位血色身影那般。

糕点铺子的老板娘面纱后滑落出两道水迹，带着斗笠的老人先是笑笑，笑声又立马转为了呜咽。

“这又是何苦呢。”

酒楼中，江小烟振臂高呼，“先生真棒，先生加油！”就连一向腼腆安静的吴勇与江小松，也是紧紧握住拳头，额头青筋暴起。

伽蓝尊者本都准备回去清心寺了，也被那艰难登山之人留住目光。

“倒是一位心志坚硬之士，”接着老僧转头看了一眼还有些气息虚浮的地慧，补了一声叹息。莫名其妙躺枪的地慧只觉得委屈万分，脸上的麻子都因为呼吸而扭动。

清净倒是淡然笑笑，眼中只剩那血色身影。

不光伽蓝尊者对那书生赞叹不已，魏漆芷同样流露出欣赏，“这等少年，已经将云中城的子弟们给比下去了。”

“呜呜呜，先生加油！那是我家先生，城西‘劝学’私塾的先生。”

镜花水月前的人群中，有一少年呜咽着高喊道，这信息落入一旁百姓的耳中，才终于让他们有些议论之声传来。

“劝学私塾，好像听过，是去年送米送煤，不收银钱的大善人啊，可惜我家住城南，等到领着家中娃娃过去之时，人家已经收不下学童了。”

“这等善举，不愧是书院夫子，当真如曲宁那般菩萨心肠，救济尘世！”

呜咽少年身旁，是牵着他手的父亲，老父眼中同样悲悯不忍，回想起当初只是为了贪小便宜，在家中草草教过儿子如何写自己名字，目的只是为了那米面。

可等到儿子真的在那学塾中呆过一段时日后，男子发觉儿子大变样子，不仅不再调皮捣蛋，更是懂得为家中分担些小事。

这些变化被他看在眼里，早就已经将那年纪轻轻的夫子视为神人了，见到利星汉一步一个血印，男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鼻涕眼泪纵横之余，这男子朝着镜花水月呐喊道：“小夫子别放弃啊，没多远了，加油。”

他这一喊，人群再次沸腾起来，明眼人都看在眼里，那书生也是强弩之末，但就是那血脚印的艰难与不屈，令得百姓们一边倒地为其加油鼓劲。

“天佑大原，若是我大原都是这等男儿，何惧那外敌蛮夷！”

有老学究眼泪纵横，嗓音嘶哑的喊道。

“小夫子加油啊！”

人群中不断响起呼喊，虽然声音无法传达到那头的镜花水月中，但一股股无形的欲念，却从他们头顶溢出，飘向天际。

站在糕点铺老板娘身后的女子轻声感叹道：“好纯粹的香火之力。”

仿若众志成城那般，大家就这样摇旗呐喊，见证着那小夫子将血脚印拓在登山台阶上时，回忆着姜贤庄最后一战那聊发少年狂的英姿，利星汉终于控制不住身体，眼前再次黑掉，被血染成紫色的蓝袍身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人群传出惊呼，伽蓝尊者与魏漆芷一同惋惜轻叹，就连只关心自己弟弟的咏公主，此时也是眼中带泪，慌乱地捂住嘴巴，为这位书生的倒下而伤心难过。

“哇”，小女娃江小墨终于是彻底崩溃，哭得伤心欲绝。“先生，不要死！”江小烟心脏直抽抽，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想要拉上黄尧，一起去接应已经重伤无力的先生。

人们脸上的惊恐刚刚浮现，一只同样布满灰尘的玉手伸向往后倒去的书生。在眼中景象只剩一丝缝隙之时，利星汉瞧见了那面容同样憔悴，却又努力挤出笑容的女子。

卓芊芊憋住眼中的泪水，柔声说道：“利大哥，这段路，咱们一起走！”

与张沉逃追了一夜，虽然过程中出力最多的是已经无法现身的婴儿灵体，但卓芊芊的情况同样不乐观。女子不只是看着狼狈，本就只有四境的气血也令她像是涸泽之鱼那般，五官几乎都要挤在一起，她奋力地拉起书生，将他背在背上。

本来利星汉就要比她高出一头，如今自己体力不支，卓芊芊背着他也是摇摇晃晃，朝着山顶走去。

这下围观之人爆发出欢呼声，伽蓝尊者甚至饶有兴致地大原出生的清净问起：“这算不算是书生说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一旁的弥渡皱起眉，正在酝酿措辞纠正师叔的曲解，却听得清净放松地笑出声来。

“算也不算！”

虽说也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为何帮助小夫子的，那女子瞧装束像是延国之人。”

立马有旁人与之争论道：“呸，武考之中，你怎么不去苛责张沉对大原书生出手？怎么不见你去镇守雍州、并州几十载？”

卓芊芊背着利星汉，走在已经不足百步的台阶上，这时一直眼皮直跳的韩宝珠才终于想起星汉哥也在武考次之中，转而想到自己眼皮直跳。

满是惶恐与不安的净宗佛子慌忙起身，来到台阶前的韩宝珠刚好瞅见卓芊芊背着脸上血污的竹马，缓步登山。

眼中闪过诸多情绪，最后韩宝珠茧中抽丝那般，与黑衣利慧问起：“这是什么情况？”

利慧答不上来，他也没能看到镜花水月中的全貌，此时通过武考次选的所有人，包括唐浩与李根生，都凑在台阶边上，各怀想法地见证着那两人的登山之路。

眯着眼睛不断打量那女子背上的书生，利慧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觉得他有些熟悉。幸好当初禅山之上，无人知晓探宿的人间之名，所以哪怕利慧觉得面熟，最后也没发现其身份。

在人群的欢呼中，姜斌咬牙切齿涨红了脸，眼睁睁看着那延国女子，背着可憎的利星汉登山了台阶。就像书生当初所言那样，他永远不懂，凭何会如此，利星汉明明是败者，却也享受了大家的欢呼与尊敬。

背着利星汉登上台阶，卓芊芊气喘吁吁地身子一歪，两人一同跌在地上。韩宝珠脸上满是担心走近了些，却又想起就在一旁的利慧，只能站在原地，悄悄打量起书生的状况。

姚宇帝等人也松了一口气，就连他都为之动容，整理了一下衣带，皇上轻咳一声，何公公懂事地来到这帮年轻人前方。

“恭喜各位青年才俊。”

-

在翰州城因为武考次选热闹非凡，围观之人见到书生登顶之后几乎普天同庆时，李挽溪正走在冷清的小巷中，并未关注这场盛事。

自从那次付文来找到她，告诉她那闹得沸沸扬扬的孩童失踪案或许另有隐情后，女子已经暗中调查了许久。因为顾及到当初挡在冯府门前的唐浩，所以虽然付文说的是请求书院调查，但李挽溪却连岳夫子都没有告知。

这段时间的抽丝剥茧，借助李院长的法宝搜集线索，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些涌动在翰州城地下的小秘密。顺着那些秘密，女书生此时跟着一架马车，见到了一间大宅院。

宅院离皇城挺近，但其位于一处深巷子中，瞧着便是年久无人居住的样子，先躲开马车上下来之人，女子咬了咬牙，翻墙进入宅院中。

确实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李挽溪有些不明所以，甚至于都还不清楚马车上那人到底是谁，贴着墙壁靠近宅院正厅。

而此时房门禁掩的正厅之中，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声，凑近那外面的朱红柱子，女子瞪大眼睛，将里面的对话给收进耳中。

“唐大哥，事情都安排妥了。”

“嗯，告诉谢十里和胥吝桦，秋狩之时再动手。”

眼珠一转，女子有些好奇这位声音低沉的唐大哥是何许人也，正准备打量一下这年久失修的老宅能不能上房揭瓦，从而让自己看看密谋的两人真面目时。

正厅中突然传出一声男子的呼喝，“谁！”，那本就腐朽的木门应声碎裂，一位蒙面男子从中扑出，直取不知为何暴露行踪的李挽溪。

同一时间，镜花水月中的次选暂时落下帷幕，糕点铺的两位女子悄声商量道。

“我同意那个交易。”

身后不引人注目的女子眼眸闪过喜悦，悄声问道：“那你可以提个条件。”

“传我道法，我要杀了那个道人！”

“哈哈哈”，闻言女子笑得花枝乱颤，顺手勾过老板娘的脖颈，纤纤玉指伸进其面纱后，捏了捏她的脸颊。

“小妮子想得挺好，不过学了我的神通，可就无法嫁人生子，而且以你的天赋，或许要赢那个小道士得苦修十年！”

这番残酷的现实让女子眉头一皱，是啊，连利星汉都三番五次的败于那道人，更何况是自己呢。

有些沮丧之余，糕点铺的老板年听见勾住自己脖子的同伴娇声说道：“而且你那相好的小子应该也不愿意让你代劳，男人嘛，都这个德行，不如我帮他扫清一些障碍如何？”

紫色纱裙的女子闻言停下脚步，斗笠与面纱中传来好奇的声音，“扫清什么障碍？”

“呵呵”，那女子终于松开她的脖子，随后女子转头望向翰州城的某处。

“听说那道人有个厉害老子，为了防止你那相好被其一掌拍死，我就替他先把那九境道人杀了吧。”

话音落下，也不再去问问同伴是否同意，女子就这般凭空消失了。随后，青羊观中，一阵光华闪过，那丘祖殿与三清阁都被凌厉的一击给一刀两半，青羊观的前院瞬间烟尘四起，轰隆的响动这才引得周围百姓侧目。

咯咯直笑，这红裙暴露曼妙酮体的女子，娇声喝道“借你这九境道人的洞虚道基一用。”

密室中打坐入定的张宝泉立刻睁开眼，“好强的邪祟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