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
这并非是先前杜远兮曾跟他讲过的感情。
他接触到的爱意太多,他没办法理解这种复杂双生的情感。
“你不过是需要有人爱你,既然如此。”凌璟毓瞪着猩红的眼睛问:“由本宫爱你不行吗?”
“你并不想爱我,你只是想我救你。”哪怕肩膀已被攥的生疼,杜远兮仍旧在温和的解释,“而他不一样。他先想着救我,其次才想得到我的爱。”
凌璟毓像小兽般偏头。
他似懂非懂。
突然想起那个一直围绕在杜远兮身侧却从未开口要过什么报酬的男人。
那才是爱吗?
可,禁锢着这人的手却根本不想放开:“本宫是一国之主,本宫要娶你,你不得不嫁。”
杜远兮便笑了:“你猜到我爱谁了。”
“本宫不知!”
“我可以和他同生共死,如果不行,我也可以死在他前面。”杜远兮温柔如水却也薄情如斯,“你可以强娶,但你留不住不想活的人。”
凌璟毓手终于松开了。
他像是陡然间被人抽走了所有气力,连带着平日高贵的头颅都无力的轻垂下来,半晌却只发出一道似笑似哭的低哼。
“如果本宫不够喜欢你,现在就可以将你掳走困在后宫——本宫先前就无数次这样想过,要用全天下最好的金器熔铸给你造一间最好的宫殿。”
“然后折了你的翅膀、蒙蔽你的双眼、毁灭你的云月心性。让你只围着本宫转、眼里只能看到本宫、余生来世都是本宫。”
“可本宫确实很喜欢你,所以本宫看不得你在本宫掌心凋零。”
凌璟毓伸手轻抚着杜远兮淡然从容的眉眼,他自始至终都没看到杜远兮的惊慌失措。
只有一派从容。
你看这个人,她多聪明,她知道自己虽然坏事做尽机关难腹,哪怕嘴上说的再多狠戾可其实就是不舍得动她一根头发。
她知道他爱她。
所以她才这样有恃无恐。
凌璟毓修长的手指在杜远兮唇上点了一点,随即再印上自己的唇,方缓慢道:“本宫放过你。”
“谢谢。”杜远兮眼底终于有了些许温度,“若殿下应允臣女放肆,臣女依旧会将殿下视作挚友知己,也会尽心认真辅佐大凌国海清河晏,歌舞升平。”
凌璟毓眼底的暴戾恣睢终是缓缓退散。
这样也好。
即便不是爱情,也好。
娄长雁刺杀太子未遂被杀,随即娄家被全方面盘查,极快满门都获罪下狱。
太后失势,皇上重病,唯有太子把握朝政,自然是要大刀阔斧的去镇压群臣,群臣心中有数却也很少有人争辩,加上娄家近些年也或许嚣张跋扈了些,一时间无数讨伐娄家的奏章都递送到了都察院。
傅满鸣一一翻阅。
章三益还特意跑过去凑热闹:“我听说你当初还在六书阁里做教书先生时,这娄家少爷就不止一次去刁难过你,这回他落在了你手中,你想怎么报复回来?”
傅满鸣只道:“会有人救他的。”
“哈?不会吧?”
“会的。”
还挺执着。
章三益想了半晌也没想到有谁敢违抗新皇的威压,干脆摇头晃脑的不愿意想了,离开都察院时和一红衣女子擦肩而过。那女子额间点了花钿,臂间挂着条艳丽的披帛,眼底带秋水,眨眼之间顾盼生辉。
章三益拱手行礼:“参见帝姬。”
这位帝姬和娄宇瞻及傅满鸣的事,先前是传的沸沸扬扬,只是想到都察院掌管着什么,再想想傅满鸣方才那似是而非的话,章三益便自觉好笑。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这位帝姬看似多情却无情,而傅满鸣则看似无情却有情。
有趣。
他故意在角落里躲了片刻,看到水卿云拿着天牢令牌又疾步出了都察院,还没等章三益感慨神女无意襄王有情呢,就见傅满鸣也随之出来悄悄跟上了水卿云。
章三益:什么操作?
他越想越纳闷,便也悄咪咪的跟在了傅满鸣的背后。
水卿云进了天牢,傅满鸣则就站在门前。
跟门神似的。
天牢阴暗潮湿,少见日光。
娄宇瞻仍坐在轮椅上,面色颓废,满眼阴鸷,听到脚步声侧头望去,就看到了红衣胜火的水卿云就站在外面,他怔了一怔,陡然回神,眼里迸发出浓烈的欣喜:“卿云!”
水卿云不露痕迹的退了一步。
娄宇瞻便当即愣住。
水卿云便施施然开口:“我来这里是想在跟你彻底做个了结。”
“我还没死,你别想了结!”
“我先前的确很喜欢你,想着若嫁给你,即便你脾气差喜欢欺负我,也无所谓。可后来我发现,无论什么事你都总在衡量利弊得失,而罔顾是非曲直,我真的……”
娄宇瞻忍无可忍的打断她的话:“我是喜欢衡量利弊,可我从来没有衡量过你。”
“可你当初不答应和南岳国联姻,不就是在衡量利弊后,发现迎娶我更能让皇上放下戒心后,方才松口的吗?”
娄宇瞻声音似染了哽咽,他摇着轮椅挣扎到门边,抓着铁栅栏瞪着她,色厉内苒的低吼:“可我那时不爱你!”
他这副模样当真可怜。
像是知道自己即将被抛弃,却还歇斯底里的想着求一点眼前人回心转意的可能。
水卿云怜悯笑道:“可我现在不爱你了啊。”
似有惊雷起。
从天而落。
劈得娄宇瞻脸上像覆了层白浆般煞白,他眼里大片水波荡漾,可半晌了,却也没有泪水往外溢。
“你不爱我了是因为你爱上傅满鸣了吗?”
“我想好好爱爱我自己了。”水卿云未置可否,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递送给娄宇瞻,见他不接便只放在了地上,“你保重吧,我得走了,外面有人在等我呢,我不能让他等太久,也不能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太久了。”
“水卿云!你别!你别走!”娄宇瞻像是突然神志回笼,他剧烈的挣扎着,从轮椅上摔落下来还在紧抓着地面往前爬,声音因嘶吼而格外喑哑难听,他却还在不管不顾的大吼,“你回来,你回来……”
喊到最后,生生吐出殷红的血。
却还在喊着。
他的光,终于还是去照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