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宜来到沈老夫人的院子的时候。
便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檀香味。
彼时，沈老夫人正跪坐在蒲团上烧香拜佛。
谁也不知道她许的什么愿。
也不知道她这愿望究竟能不能成。
上完香转过身的时候，沈老夫人就瞧见了沈青宜。
她人还是那样瘦，像迎风而立的松竹，脸上永远是处变不惊的神情。
沈老夫人便露出了慈爱的目光，眼里还掺杂着一些别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青宜，你来了。”
沈青宜朝沈老夫人行完礼后，便朝她露出了一个恬淡的笑，但她眼尾，却不自觉有些红。
“祖母，您瘦了。”
这些年沈老夫人像是生了重病一般，整个人瘦的特别快。
从前她还是一个富贵老太太的模样。
可是如今，整个人瘦的就只剩一把骨头。
她跪坐在蒲团上的时候，仿佛一阵风刮过来，便能教她烟消云散。
沈青宜神情恍惚了一下。
犹记得几年前，沈老夫人，还不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的沈老夫人珠光宝气，平日里不大瞧的上她们这些做孙女的。
也不太能瞧得上做儿媳的。
若叫她礼佛，大约是不能的。
毕竟她平日里最恨这些鬼鬼神神的东西，只觉得是无稽之谈。
只是后来，沈老夫人睡了一个午觉。
睡醒后，她性子便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她开始将自己关在佛堂里，成日里闭门不出。
对几个孙女的态度也开始和颜悦色起来。
尤其是对沈青宜。
好几次，沈青宜都听见沈老夫人对王氏说，她未曾在王氏跟前长大，在外边也是吃了母女分离的苦，叫完氏平日里多疼她些。
王氏每每也是笑着应下。
一晃眼，沈老夫人就从从前那个珠光宝气一派富贵之相的老夫人，变成了如今身子瘦削瞧着没什么精气神的模样。
好几次府中的人都以为她是生病了。
可是大夫请了，沈崇山也去宫里请过太医。
无论是太医还是那些大夫给出来的结果都是一个样。
只说沈老夫人无事，只是心头郁结。
换句话说，那便是心里的病。
谁也开解不了。
沈青宜心中叹息一声，扶着沈老夫人坐下。
“祖母，无论如何，你应该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您瞧您瘦成这样，底下那些人也不知是如何照顾的，孙女瞧着便担心。”
沈青宜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把心事写在脸上的人。
只是她知道沈老夫人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
一下子也免不了有些忧心忡忡。
无论如何，沈老夫人其实并没有苛待过她。
便是说沈老夫人还未转性子的那几年，对她做过最过分的事，也就是对她态度淡淡的。
无论孝顺还是不孝顺。
沈老夫人皆是如此。
但后来，沈老夫人待她实在不错。
知道她看书，还费尽心思给她搜罗孤本。
沈老夫人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老人，可归根结底，她从未对沈青宜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沈青宜又如何能真正明知祖母这几日可能会走，却还无动于衷？
沈老夫人反倒是不甚在意的一笑。
她伸出那只枯瘦的布满了褶皱的手，轻轻拍了拍沈青宜的手背。
“青宜，你莫要替我担心，我这一把老骨头就是这个样子了。”
“我活到这个年纪，什么都见过，对什么也不新鲜了。如今我想的便是一家子其乐融融，你们都好好的。”
“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我便放心了，尤其是你。”
“你好好的就好。”
沈青宜心脏莫名颤了一下。
沈老夫人温和慈爱，她这话乍一听也不过是希望孙子孙女都平安喜乐，只要孙子孙女们个个都过得好，她便也心满意足。
可她偏偏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
沈青宜心念微动，她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自己重生了的缘故，所以有些事情她总爱往复杂了去想。
她想问沈老夫人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重生和所谓命书一事都太过荒谬离奇，若是直接说出来，沈老夫人同她是有一样奇遇也就罢了，若是没有，只怕会将这老人家吓得够呛。
她笑着道：“祖母，孙女如今离好好的还差得远呢。”
“你也知道，孙女昨儿个受了委屈，但您身子骨不好，孙女也不敢叫您给我撑腰。”
她仿佛是在跟沈老夫人撒娇示弱。
又像是随口抱怨侯府给了她委屈受。
“您养好身子，往后孙女便也可以恃宠而骄，您是府中最厉害的人，有您护着，孙女就不怕他们是非不分了，只要您明辨是非，就没人再能欺负了孙女去。”
她就这么直白的告状，沈老夫人听在耳朵里，眼眶却是红了一下。
她盯着沈青宜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半晌。
随后才哽咽着道：“你个傻丫头，祖母年纪大了，哪里能护你一辈子？”
“祖母自己的身子骨自己也知晓。”
沈老夫人略叹了一口气，眉目间满是惆怅，还有一些难言的，无法对外人说出口的情绪。
她下意识将沈青宜的手握得紧紧的。
“青宜，你性子太软，凡事总想着各退一步。可有时候，你总要强硬一些的。”
“若无人替你打算，你便要好好替自己打算，便是委屈了旁人，也别委屈了自个儿。”
“祖母能陪着你的时间实在是有限，如今还能瞧着你，祖母便已心满意足了。”
“往后的路啊，你还得自个儿走。”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沈老夫人就这么抓着沈青宜的手，不像是祖孙二人在说什么知心话，倒像是在交代遗言。
“你往后，多护着自己一些，知道吗？”
“昨日那样，你便做得很好了。”
“往后你若再受着委屈，就不要再想着忍，也不要想着让，凡事，由着自己开心就是了。”
沈青宜心中像是被什么人拿冰锥刺了一下似的。
在来之前，她还想着，自己此行的目的是要试探出沈老夫人是不是和她一样重生了，是不是也知道了命书里的剧情。
可是这会儿，她心脏像是被人用钝刀子割肉一样的疼。
沈老夫人究竟是不是和她一样是重生的，这重要吗？
重要的是，她要保住沈老夫人的一条命！
沈老夫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孙们都好好。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