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母后说起她时，只是觉得她狂妄无知，天真愚笨。”

“如今却觉得，她也不像真的是在乡野间长大的。”

毕竟真正乡野长大的孩子，哪里真的会知道什么裹脚不裹脚？

“倒是前朝，裹脚这种糜烂颓废的风气，连民间都有所沾染。”

“我听说，还有不少人为了缅怀前朝的那些皇帝，逼迫自己妻子女儿缠足呢。”

薛婉手里拿着帕子，平静地说出自己觉得沈兰芷言行举止中让人觉得割裂的地方。

同时又指出了缠足这种现象为何曾经在本朝也兴起过。

沈青宜点点头，“这也是臣女想不通的地方。”

“说句不好听的，臣女经此一事，甚至怀疑过她是否真的是沈家血脉，不过她与臣女母亲生的十分相似，眉眼又酷似父亲，加之沈家也几次秘密调查，她的身份确实做不了假。”

她入宫一趟，也不是为了撇清沈兰芷和沈家之间的关系的。

毕竟有些东西，就摆在明面上，就算是拼命否认，也毫无作用。

皇后眉头微蹙，她仍是那副温柔端庄的模样，仿佛没有架子。

“青宜，以你的性子，不会白白提起这些，你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沈青宜跪在地上，给皇后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

“回娘娘的话，不是臣女觉得哪里不对，是臣女父亲。”

沈崇山？

“他又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了？”

江皇后心道，自己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沈崇山就极为宠爱一个裹了小脚的妾室。

对于缠足这种东西，要不是朝廷明令禁止，且以雷霆手段整治。

只怕沈崇山到现在，还一个又一个的小脚美人纳进府吧。

就他听见沈兰芷说起缠足的时候，还能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地方？

沈青宜垂下眸，“父亲说，妹妹好端端的提起什么裹脚，定然是从前有人告诉过她本朝以小脚为美，亦或是她在哪里听过，而且听过不止一次。”

“于是父亲私底下，让人悄悄调查了四妹妹的养父养母的过往生平。”

沈兰芷的爹娘，其实已经在天灾中去世了。

当初南边发大水，洪水淹没了好几个村庄，致使好大一部分百姓流离失所。

沈兰芷一家就是被波及的其中之一。

那时候，他们一家人逃难到京城，但沈兰芷的养父母生了一场风寒，不治而亡。

而沈兰芷的婶娘和她那个叔叔一合计，便想着将沈兰芷卖到青楼。

那天沈兰芷在青楼前奋力反抗，甚至一头撞在了青楼前的石狮子上。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沈明非看见。

沈明非无意间一瞥，便瞧见了沈兰芷和自己爹娘十分相像。

于是让下人花了十五两银子买下了昏迷过去的沈兰芷，让人将其带回去找大夫医治，之后就是一些列的经过调查和滴血认亲，终于确定了沈兰芷的身份。

提起这件事时，沈青宜心中叹息了一声。

沈明非他们说，全家人都心疼沈兰芷以前吃过的苦，为何独独她这般冷血。

她如何不心疼呢？

在知道自己妹妹险些被卖入青楼，险些死在青楼门口时，她心疼到恨不得亲自动手将那对人渣宰了。

甚至她现在提及过往时，对自己妹妹也是心疼的。

但心疼的是自己那个真正的妹妹。

而不是现在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

沈明非他们心疼沈兰芷，想将一切最好的东西都补偿给这个从前在外面吃了许多苦的妹妹，这原也无可厚非。

毕竟沈青宜从前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他们现在补偿的这个人，又真的是他们的亲妹妹吗？

如果有一天他们知道，自己百般维护的人，不过就是一个外来者。

那时候，他们又该怎么面对真正被他们亏欠的亲妹妹？

罢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毕竟这会儿，受控于一些东西，无论是她还是祖母，都无法将真相说出口。

沈青宜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平静的垂下眸子，只是睫羽微微颤了颤。

她继续道：“父亲先头还有些疑心四妹妹的养父养母，是否是前朝余孽，可如此一来又说不通，毕竟四妹妹的脚虽比寻常女子小一些，可她身量也不高。”

“且当初四妹妹昏迷时，臣女曾亲自照料，并未瞧见她有裹足的痕迹。”

五公主听着这些眸中划过一抹了然，随后便问道：“所以你父亲后面应当也未曾查出来你那四妹妹的养父养母的奇怪之处。”

虽然沈兰芷的养父养母已经死了，他们曾经的那座村庄也被淹了。

但沈家真要查什么东西的话，其实也不是查不到的。

沈青宜竟然是知道了沈兰芷的养父母身家清白，并非什么前朝余孽，甚至与前朝余孽八竿子都打不着。

才敢在他们面前这么说。

毕竟倘若真查出来了，沈兰芷的养父母曾是前朝余孽的话，这件事儿沈家应该是要拼命捂着的。

否则要是暴露出来被有心人利用，稍不注意，可能又是灭顶之灾。

在如今这个时代，一个人想要往上爬很难。

但若想要对方跌落谷底，或许真的只是一朝一夕的事。

有时候甚至是一本书或是一支笔，就能让好好的一个家，家破人亡。

这是这个时代的残酷，也是皇权的残酷。

“殿下所言极是，臣女父亲确实未曾查出四妹妹的养父养母有何问题。”

“不过——”

沈青宜顿了顿，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眼中带着犹豫，似乎是在斟酌着该不该开口。

江皇后的目光落在了沈青宜身上，“青宜，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本宫信你。”

“本宫也知道你不是那莽撞的性子，且你一向心细如发，看你这犹豫的模样，本宫猜测，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却不敢开口？”

沈青宜端端正正的给江皇后磕了个头。

“回娘娘，臣女确实不敢说。”

“但这话若是堵在臣女心口，臣女心中也难受，而且事关皇家，臣女总觉得不该自己瞒着。”

“请娘娘宽恕臣女的胆大妄为。”

五公主抬手扶额。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沈青宜还是将规矩礼仪刻进了骨子里。

明明这会儿店内没有外人，但他还是这么谨慎，小心一说话就跪下，要么就磕头。

五公主觉得头疼。

可她也知道身份的不同注定了沈青宜是没法真正平视她们。

没办法做到像她想的那样，可以洒脱随性。

于是瞧见沈青宜这样，她也只能心中叹气，并不能过分苛责对方什么。

“母后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就罚人的性子，你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吗？快起来吧，有什么便直说，你且放心，有我在这里，母后不会罚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