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恋(长篇小说)张宝同 2024.2.12
村里的人坐了一会,到了吃饭的时候,就一下子都离开了。
罗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屋子,就喊着让罗秀清上菜。
罗秀清开始把菜往小桌上端,有喷香的鸡肉,糯米糍粑,青菜粉条,辣椒炒青笋,鸡蛋炒辣椒、炒冬瓜、烧茄子和海带粉丝汤。
把一个小饭桌摆得满满的。
为了让客人吃得好,父母和罗秀清陪着陈杰,三个孩子都安排在厨房里吃饭。
罗母一边给陈杰夹肉,一边歉意地说,“不过年,没得人杀猪,只能杀只鸡。”
陈杰却说,“你们搞贼多的菜,只怕是在招待中央领导?”
罗妈说,“你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陈杰说,“莫这样说,我和秀妹子是很好的朋友,你们莫要见外。”
这时,明伢子端着碗过来,对母亲说,“妈,我要吃肉。”
母亲给他夹了一块肉,说,“莫要再来。”
秀琴见母亲给了弟弟夹肉,也过来要肉吃。
母亲把眼睛一瞪,训道,“没见有客人,好不懂礼节。”
陈杰忙夹起一块肉放在秀琴的碗里。
罗妈对陈杰说,“你在队里一个人生活,没人管没人问,好可怜呢。”
陈杰说,“没么子可怜,比我在公社茶场好多了。我们在公社茶场,到了冬季和春季就没得菜吃,去年我们一连三个月顿顿都是一碗盐水一碗饭,而且饭是碎米做的,里面好多沙子,吃不好,就把牙齿咯得好痛。”
罗父也问,“也没得吃过肉吧?”
陈杰说,“去年中秋节吃过一次,不过,是病死的母猪肉,每人只有半碗。我从食堂打到肉,还没吃就闻到肉已经变质,气味好臭,就把肉给别人吃了。”
罗秀清说,“这样说你下到队里比在茶场还好。”
陈杰说,“那是自然,队里给我分米分油,还给我分了三分菜地,菜多的吃不完,好些菜都老了,没办法,就给昆爹家的猪吃。前些天,茶场黄书记过来找我,要我回茶场。我说我在队里蛮好,不回茶场了。”
罗秀清说,“是的,莫回,在队里在茶场都是一样地挣工分。”
罗妈说,“刚才听你说你妈屋里好穷好可怜,我们都没得听说过。”
陈杰说,“你们都没得离开过汨罗,如何晓得别的地方。”
罗妈说,“你们近来没得回过老家?”
陈杰说,“我妈一直说想回老家看看,可是,也没得回去。我有时也想回到老家,想好好地报答一下我大姨,可是,我现在还没得工作。等我工作了,能挣钱了,再回去报答一下。”
罗妈说,“你妈有几姊妹?”
陈杰说,“我妈有一个哥,一个姐和一个妹。但我小姨在安徽宁国那边,我小姨父是转业军人,在运输公司当司机。因为我妈她们三姊妹都长得漂亮,嫁给了好人家。只有我舅家里好穷,而且他身体不好,老是有病。”
罗父感慨地说,“人越是穷就越是容易生病,一生病就要花好多的钱。”
陈杰说,“莫说穷人,就是有钱人也不敢老生病。”
罗妈说,“你妈家和我家一样,都是有一个哥和三姊妹。你妈也和我一样是妹子中的老二。可我就没得你妈那样的福气。”
因为罗妈也是姐妹三人最漂亮的,可是,姐姐和妹妹都嫁给了大队书记,唯有她嫁给了普通农民,所以,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命不好。
陈杰摇了摇头,深沉地说,“其实,你不晓得,我妈这一生好可怜呢。”说这话时,他没能忍住,泪水当即就流了出来。
罗妈一怔,说,“你妈有你们这几个兄弟姐妹,你爸又是铁路工人,有么子可怜的?”
陈杰擦了擦眼泪,出了口气,说,“我爸家原来是个大户人家,我爷爷当时是甘肃一个市的税务局长,家业好大,整个村里的一大半土地都是他们家的。我妈因为长得漂亮,十六岁就嫁给了我爸。”
“可是,未来的婆婆嫌我妈一双大脚好难看,就逼迫我妈裹成小脚。我妈嫌疼,不想裹脚,可是,这由不得她。我爸比我妈大一岁,英俊高大,相貌堂堂,上过学堂,能写出一手好字。所以,我妈就好喜欢我爸。为了嫁给我爸,就咬着牙把脚裹了起来。”
“可是,我妈刚嫁到我爸家里,就解放了,我爷爷被当地政府关在了监狱里,家里的房屋和土地也分给了别人。婆婆本来就很霸道,因为家产被队里没收和分掉了,心情不好,就把怨气撒在我妈身上,经常无缘无故地打骂和欺负我妈。”
“我妈忍受不了,就带着四块银圆,到甘肃乌稍岭去找我爸。从安徽到乌稍岭有三四千里路。我妈大字不识一个,又是一双小脚,有时走路,有时坐马车,日夜赶路。”
“那时才刚解放,土匪和盗贼很多,特别是过了河南的地界之后,再往西北那边走,多远的地方都见不到一个人,有时连马车都没有。我妈拎着一个布包走在荒野上,脚底磨出了一片片的血泡。她就把血泡挤破,咬着牙忍着疼继续朝前走。”
“我妈从小就没离开过家,走到外面连方向都搞不清。她就走着问着,硬是走了一个来月,来到了荒无人烟的乌稍岭下,找到了我爸所在的铁路工区。”
“铁路工区没有住房,母亲就在山边挖出一个洞子,没有门,就在门口挂一个破麻袋,住在里面。夜里,我爸去上班了,我妈一人住在洞里。山里有很多的狼。狼夜里就钻进洞里,吓得我妈就大声喊叫,才把狼给吓跑了。”
“后来,她跟着我爸去了宝兰线和宝成线修铁路。那里依然没有家属住房,我妈就带着我们住在自家挖的山洞里。修完宝成线,工程处又到了陕西蒲城那边修洛河铁路大桥。我爸就在那边出了工伤离世了。”
听着这话,罗父罗母和罗秀清都大吃一惊,因为这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陈杰继续讲道,“我爸去世之后,因为我妈没文化,啥也不懂。我爷爷那时刚好从监狱里出来,来协助办理我爸的丧事,就瞒着我妈把单位给我家的补助金和生活费一下子给卷跑了,搞得我家一连两个月没吃没喝,生活当即就陷入了绝境。”
“那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我才只有四岁。我妈白天要给职工们洗衣服,洗一天衣服只能挣五角钱,还要带我和姐姐去刨红薯挖野菜。可是,农民地里的红薯挖得很净,我们刨了一天只刨了几个细小的红薯。”
“母亲就把红薯煮成面汤。把最稠的饭给哥哥吃,因为哥哥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中午不能回来。把不稠不稀的给姐姐和我吃。最后只剩下一点稀汤,就留给母亲自己喝。”
“我妈天天以泪洗面,还要挣钱来养活我们。可是,工程处修完了铁路大桥,就要搬家了。一旦工程处离开,我们家就不能再住在工地边的山洞里了,因为这里是一片荒野,十多里内都没有人住。到了夜里,河边四处都是狼群的嚎叫。”
“我们家面临着要回到农村老家生活。这时,工程处的领导就把我妈介绍给我继父。我继父是残废军人,在抗日战争中受过伤,弹头至今还残留在右边的胳膊里。”
“他比我妈大了七八岁,一直单身,脾气也很倔,我妈虽然不喜欢他,可是,为了不让我们三个孩子回到农村老家,也不想再受婆婆的气,我妈就嫁给了我继父。我时常见到我妈晚上独自坐在屋里,偷偷地落泪。我就晓得我妈又在想我爸了。”
说到这里,陈杰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罗秀清就对母亲说,“妈呀,莫要再让陈杰说了,搞得他心里好不舒服。”
罗妈就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有些事不晓得,还以为别人家的日子过得蛮好,晓得了才明白,别人家的日子也过得好可怜。”
罗秀清起身拿起毛巾递给陈杰,让他擦脸。
罗妈问道,“你继父对你们还好吧?”
陈杰点了点头,说,“其实,我继父跟我们家还是有些缘分。他和我爸在一个工班里,我爸是班长,他是副班长。”
“我父亲出事时,他刚好回河北老家探亲去了。那边来信给他说好了一门亲事。他父母早就不在了,老家只有他姐姐一人。他平时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钱都寄给了姐姐。所以,姐姐不能不管他的婚事。”
“给他介绍的这个农村女人跟我妈年龄差不多,带着一个七岁和四岁的男孩。我继父还是很满意,就准备在老家过上几天,就把这女人和孩子带走。可是,在离开时,那女人的公公对女人说,等这两个孩子长大了,还得要回来。”
“继父听着这话,就想我把这两个孩子养大了,你还要让他们再回来,那不是我把他们白白地养了这多年。我继父当即就变脸了,说啥也不肯要这女人了。这女人哭天喊地要跟着他走,可是,继父非常生气,转身就离开了。”
“他回到单位,就听说我爸出事不在了。工会主席是继父的老乡,听说他在老家的事没成,就征求继父的意见,看他愿不愿意跟我妈在一起。我继父当即就答应了。可是,我妈不愿意。”
“单位领导知道我家的困境,如果我妈不愿意,就得要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回农村老家生活。所以,也不跟我妈说那么多,就让我妈必须嫁给继父。我妈就在父亲去世两三个月后,哭哭啼啼地嫁给了继父。不过,我继父对我们挺好。”
罗妈说,“你继父每月那些钱,养你们一家那多人,也很不容易。”
陈杰说,“因为我爸是殉职,单位每月要给我们三个孩子发抚恤金,差不多是每人每月十元钱,一直到我们年满十六岁时为止。再加上继父的工资,我们家的生活也不是多么困难。”
吃完饭,喝着茶,罗母开始提及还钱的事。
罗秀清对陈杰说,“这次给我弟弟看病,你帮了我们家好大的帮,帮的忙不说了,先把你们家的钱还了。你把所有花的钱都说一下,看有多少。”
陈杰说,“我都记不得了。”
罗秀清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罗妈说,“我只晓得第一次交费是一百五十元钱,后来又交了一百五十元,其他钱我都不清楚。”
陈杰说,“你们不清楚,我也不清楚。没多少钱,不用算了。”
罗秀清说,“还有你给我弟弟买水果的钱。”
陈杰说,“那是我送给你弟弟吃的,不是帮你家买的。”
听着这话,罗妈把钱从衣兜里掏了出来,放在陈杰的桌旁,说,“你给我们家帮了好大的忙,花了好多的钱。本来应该把钱一下还清,可是,我跑遍了整个村子,才只借到了这一百二十元钱。你先拿上,剩下的钱,我们到年底分了钱一把还清。”
陈杰说,“还么子钱哟?你家里遇到困难,我帮忙是应该的。”说着,便把钱硬是塞在了罗妈手里。
这让罗家人很是吃惊,因为这一笔钱无论是谁也不能说就不要了。
罗妈忙说,“你父亲挣钱也不容易,再说这钱是你父母的,不能不还。”说着,又把钱放在桌上。
陈杰说,“这钱是我向我妈借的,我对我妈说了,等我工作了会加倍偿还。”说着,再次把钱塞给罗母。
罗秀清觉得太过意不去了,说,“借别人的钱不还,我们晚上会睡不好觉。”
陈杰朝她望了一眼,说,“那就把钱先存放在你这里,等我需要了再过来取。”
罗秀清说,“那不行,这会让你爸妈不高兴。”说着,硬是把钱塞在了他的书包里。
吃完饭,罗秀清带着陈杰要离开了。
罗父罗妈把他们送到了水塘边的小路上。
两人出了村子,走在路上,又说起了这次给明伢子看病的事来。
罗秀清深有感触地说,“我的事本来是不想让你管,看来,不让你管还是不行呢。”
陈杰笑着说,“老天就是派我来管你的事,你不让管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