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贵女们是自个儿玩自个儿的,但还是有所不同。譬如,四大世家嫡女定是在一处儿的。若是寻常官家嫡女想来巴结,非但不成,还会被其余姑娘孤立。
连未经世事的姑娘们都这般现实,贵夫人那头自然更甚。
杨诒欢和柳、尹、高氏的不甚熟,只和本族姊妹在一处儿。
但因为杨家是四大世家之首,而她又是族长唯一的嫡女,自然有人会冒着被孤立的风险来讨好她。
杨诒欢烦不甚烦,只求一个清静。
“欢娘,玩牙牌令吗?”高家的一位大眼睛的姑娘兴致勃勃的跑来问她。那姑娘她识得,好像叫什么高龢姿,是高家旁支的嫡女。
看她如此真诚,杨诒欢不好推拒,便问堂姊妹的意见。最后,四大世家的姑娘就聚在一处打牌九了。
“谁做行令官儿?”高龢姿雀跃不已。
“我来罢。”
开口的是尹家姑娘。钦天监嫡女,尹贵妃的侄女儿——尹檀玉。
“好!”
“那,就开始了?”尹檀玉抬眸望了一圈众人,见众人纷纷点头,这才开始堆牌,而后道,“谁先?”
“嗯……”高龢姿略一思索,而后道,“不妨先让缃娘先吧!”
众人忙问为何。
“缃娘是咱们洛阳第一才女,这可是人尽皆知的,却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不服。让缃娘先行,也好打打那些人的脸面!”
众人觉得有理,就开始推举柳缃叶了。柳缃叶则摇头推脱:“姿娘小孩子脾气,万不该当着的。怎么各位也开始随着她闹了?”
柳缃叶与高龢姿不同。
虽说她们都出于四大世家,但仍有不同。高龢姿所在的高家,只是名义上的世家,实则权力已被皇上削得差不多了。
所以如今只是顶着世家的名头,只是个空壳子。
而柳家不同。柳丞相深受皇恩,身兼要职,拥有实权,乃千万文臣之首。座下弟子无数,皆入朝为官。
不是皇上不动柳家,而是需要柳家。
正因如此,柳缃叶身为柳氏女更是处处谨慎,从不敢出头冒尖。
“柳姑娘,你就莫要谦虚了。”杨诒欢的堂姊开口道,“你的才气无双,才名远扬,理应先开,给我们开开眼界才是。”
“对呀!对呀!缃娘,你就别推辞了!”高龢姿应和着。
“切,装什么啊。”
“就是。”
柳缃叶的才女之名可谓洛阳人尽皆知,可她本人行事低调,不喜张扬,所以有的人就认为她太过清高。说是这么说,实则是嫉妒。
就譬如这两个官家女子。
她们自柳缃叶身后走去,面露不屑,指指点点的嘲讽。自以为声音不大,实则被她们一群人净收耳底。
柳缃叶知道,她们只是嫉妒罢了,便不予理睬。可高龢姿坐不住了,朝着她们道:“你们有本事大声说啊!在人背后说闲话,臊不臊!”
那两名女子羞红了脸,急急忙忙地退下了。
被她们这么一说,众人的好兴致顿时没了一半,气氛也就变得尴尬起来了。
其他姑娘家不晓得这里头的厉害,但杨诒欢却心如明镜。她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即道:“罢了,我先来罢。”
竟是替柳缃叶解了围。
众人皆看向杨诒欢。
“好!”高龢姿欣喜道,“那么,就由欢娘开始,而后是缃娘,依次轮着来,谁也不许再推脱了,可好?”
众人纷纷点头。
尹檀玉先是抽了三张骨牌,合成一副,逐一念道:“左边是个天。”
“头上有青天。”
杨诒欢答。
众人连连道:“好。”
尹檀玉继续念道:“中间是个六合夭。”
“一行白鹭上青天。”
“右边儿是个二合四。”
“白堤柳叶舞翩翩。”
“好。”尹檀玉应道,“当头青天照金玉。”
“荣得天恩佑信女。”
众人纷纷道好。
“杨姑娘果然好文采!”尹檀玉笑道。接着看向柳缃叶,抽了三张骨牌,一一报道,“左边是个锦屏。”
缃叶答:“绡霞锦屏颜色俏。”
“咦?右边也是个锦屏。”
“绫罗纱帐尽藏娇。”
“中间是杂六。”
“六星相连环月抱。”
“合起来是……薄情郎。”
薄情郎。
杨诒欢眼神一凝。这不就与柳缃叶上一世一样吗?
未出阁的女子抽到此牌,是个不好的兆头。
尹檀玉身为钦天监之女,更加相信卦象一说,声音才有些发颤。
柳缃叶一顿,但还是答道:“郎婿寡义妾自清。”
“二皇子到——”
柳缃叶和宫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尹檀玉拿牌的手一颤,一个骨牌从堆上掉了下来,是个梅。
梅,同“没”。
“姹紫公主到——”
众人纷纷起身向那头二皇子与姹紫公主的方向行礼。
“见过二皇子殿下,见过姹紫公主殿下!”
“快快免礼。”
杨诒欢冷眼看着面前的男子。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袭湖蓝锦衣,身姿挺拔,气宇轩昂,颇有男子气概。他眉眼间肖似郦妃,生得一双含情眼,面如冠玉,看着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皇甫朝凛!
杨诒欢在心底道出了他的名字。
前世的冤孽,今生的仇家。
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
“诸位姑娘都在啊,看来本王来的真是巧了。”皇甫朝凛笑了。他笑时眉眼弯弯,尽是十分亲和。
皇甫朝凛说话之时,尹檀玉悄悄把那副牌收了回去。
那些年少的贵女见皇甫朝凛这般儒雅随和,笑着与她们说话,心底平添了几分欢喜,脸颊上泛起绯红之色。
“皇兄说什么呢?”姹紫公主接过话头。她是洛阳出了名的美人儿,虽说貌美无双,但话语中十足的骄横,“这彩夏宴不就是为你准备的吗?”
姹紫公主一身殷红色绣银丝花裙,腰带上缀着一排钻石珠宝,个个儿光泽透亮,都是上等的佳品。她头上戴着银制的流苏鸳鸯步摇,翠玉银篦别在发间。
她花容月貌,娇嗔可人,一身素银,仿若谪仙。
封号姹紫,姹紫嫣红,一人可敌千色,当真不错。杨诒欢心中暗道。
“妙柔,莫要胡说。”皇甫朝凛皱眉。
妙柔,是姹紫公主的本名。
姹紫公主是已故媚妃之女,因着生母早逝,自幼被养在一位姓逄的贵人膝下。
媚妃是被权臣送进宫来的一枚棋子,沉鱼落雁,才色俱佳。因为美貌极盛,皇上钦定封号为“媚”。
自进宫后,成了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被皇上视若珠宝,盛宠甚至高于当今的郦妃。
媚妃诞下姹紫公主后因病去世,皇上甚是悲伤,罢朝一月有余,亲自下旨封她为敦艺皇贵妃,葬入皇陵。
此举轰动甚大。
因着皇上对媚妃感情深厚,对媚妃所诞的妙柔百般呵护,把她宠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本是要将她记在皇后名下的,但皇上担心皇后不会将妙柔当成亲女儿对待,于是封了媚妃生前的侍女,也就是那位逄氏为贵人,照顾服侍妙柔。
“凛儿,你怎么来了?”一旁与各位夫人闲谈的郦妃过来了,郦妃见到皇甫妙柔,面色僵了僵,转而笑了,招呼道,“妙柔也来了?快坐快坐!”
柳缃叶在心里笑了。
郦妃表面待姹紫公主极好,那是看在她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但实则,郦妃巴不得姹紫公主早早儿地嫁出去,再也不见着她。
只因姹紫公主长得像已故的媚妃。
在宫中,媚妃是公认的,皇上唯一真爱的女人。甚至有人传言,郦妃只是因为长得有几分肖似媚妃,才会被皇上宠爱。
郦妃原本是不信的,但在她见过媚妃的画像,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的侧颜,与媚妃十足的相像。
难怪,侍寝之时皇上只喜欢瞧她的侧脸。难怪……所以,郦妃嫉妒极了媚妃,连带姹紫公主一并记恨上了。
人群中有夫人阿谀道:“二皇子殿下这般俊朗,又才学兼优,娘娘真真好福气。”
“是啊是啊!若我儿有二皇子殿下半分,我也就舒心了。”
“哎呦呦!我的天爷啊!罗夫人,还愁呢?你家大哥儿今年不是刚中了进士吗?”
“就是啊!”
“……”
话题又落到皇甫朝凛和郦妃身上。
“二皇子殿下这般才俊,不知日后会娶个怎样的皇子妃呢?”有的夫人顺势打探郦妃的口风。
“哎哟哎哟,”郦妃佯装头疼,“我倒是想让凛儿娶妻,可是他一心扑在朝堂上儿,本宫这个做娘的,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凛儿心怀天下,深受百姓爱戴,这是好的。”惠嫔淡淡开口,“但既加冠,也该随父母之命,娶妻生子才是。”
惠嫔与皇甫朝凛一般年纪,却称其为凛儿,起了母妃的做派。惠嫔轻飘飘一句话,不止让郦妃气到黑脸,皇甫朝凛的脸色亦是不好看。
郦妃回敬道:“惠嫔还是管哈自己的事儿,凛儿的事,本宫自会操心。”
惠嫔只是咯咯笑,不作声。
“凛儿,”郦妃转身笑着看向皇甫朝凛,道,“蓓儿今日也进宫了,你们表兄妹许久未见,应当好生说说话才是。”
“母妃……”皇甫朝凛想拒绝,却扭不过郦妃。郦妃硬是派人把庾菲然和皇甫朝凛拉去凉亭那处,与她们隔开。
皇甫朝凛沉着一张脸,庾菲然有稍许不自在。一些钦慕皇甫朝凛的贵女们看向庾菲然的眼里满是嫉妒,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大家继续罢。”郦妃施施然道。
话是这么说,但郦妃此举狠狠恶心了那些女眷,这彩夏宴还怎么继续得下去。
另一头,凉亭。
皇甫朝凛与庾菲然相对而坐。
庾菲然主动伸手帮皇甫朝凛倒茶,而后道:“表哥请用茶。”
皇甫朝凛接过茶杯,不咸不淡道:“这是宫里,不比寻常,庾姑娘还是称本王为殿下为好。”
庾菲然被皇甫朝凛这么一说,脸蛋儿瞬间红透了:“是……是,菲然谨遵殿下教诲。”
皇甫朝凛浅浅尝了口茶,抬眼看向对庾菲然。他对庾菲然无感,只是因为郦妃喜欢,所以对她稍微亲近了些。
但他知道,他绝不可能娶庾菲然为妻。
“殿下,”庾菲然踌躇再三,道,“菲然前正子学着做了糕点,郦妃娘娘很喜欢,”
“够了。”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皇甫朝凛打断。
“殿下……”
庾菲然自知惹恼了皇甫朝凛,不敢再多言。
“再坐一阵子,便回去罢。”忽然,皇甫朝凛开口道。
庾菲然懵了:“什,什么?”
“因为你是舅舅的嫡出女儿,母妃才对你颇为青睐,费劲心机让你接近本王。”
见她这般,皇甫朝凛也不装了,直接道:“但是,还请你记住,并转告舅舅,本王不会娶你为妻。”
“殿下!”庾菲然急了。
她确实是依郦妃和庾尚书所言,接近皇甫朝凛,好成为皇子妃。
但她本人从未想过嫁与皇甫朝凛。只是为了完成父亲和姑姑的任务罢了。
庾菲然知道自己未完成郦妃的任务,回家会被父亲责骂,于是哭哭啼啼地将庾尚书与郦妃所谋之事全盘托出。
皇甫朝凛听完万分恼怒。
原以为庾菲然只是庾尚书的一枚棋子,没料到,郦妃也插了进来。
“本王说的话,你且原封不动转告庾尚书。”皇甫朝凛阴沉着脸,“母妃那头,本王自有主意。”言毕拂袖而去,直奔郦妃那处。
皇甫朝凛走后,庾菲然收了眼泪,眼中无一丝伤感,更多的是平静。
泰然自若。
身后的女使上前,担忧道:“姑娘,就这么把老爷娘娘的事儿告知二皇子,真的好吗?”
“好与不好,与我何干?”庾菲然反问。女使一愣,庾菲然紧接道,“他们既想那我做饵,我又何必念及他们的利益?”
“只要我好,即可。”
……
郦妃见皇甫朝凛走了过来,欣喜地迎了过去:“凛儿,你……”
“母妃。”皇甫朝凛打断了她。
当着众夫人的面,郦妃有些尴尬,但还是关切的问:“凛儿,你怎么了?”
皇甫朝凛深吸一口气,维持着笑容,道:“儿子有事想与母妃单独谈谈,还望母妃准许。”
他说的是“望准许”,而未曾问过郦妃的意见。态度十分坚决,甚至可以说是强硬。
郦妃一愣,随即点头。
母子二人移驾凤鸾宫偏殿。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