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一见皇甫朝凛,杨诒欢便欢喜的扑了上去。
换作寻常宫妃,见到殿下定是要规矩行礼的——可杨诒欢不仅没有,还敢直呼其名讳。
皇甫朝凛让下人都先退下,宠溺的看着杨诒欢:“这是谁惹我们欢娘生气了?”
“二郎。”
她在闹,他在笑。
见杨诒欢娇嗔可人,皇甫朝凛心中愈发欢喜,将她一把搂过,安慰道:“是我不好,没让你当上正妃,才让你受气了。”
“妾身不怨二郎。”杨诒欢连忙道,“殿下是出于孝道,为贵妃考量,才不得已立柳氏为正妃的。”
“能得欢娘,此生无憾。”皇甫朝凛感叹道,“将来本王继位,成为九五至尊,定然不负你。”
杨诒欢娇笑,欢喜地搂着他的脖子,“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皇甫朝凛随即敛下笑意,表现的十分忧愁:“欢娘,母妃今日有意无意与我谈起庾表妹,我估其意,怕是要我纳她为妃。”
“庾菲然?”杨诒欢睁大了眼睛,她晓得此人,是皇甫朝凛的青梅竹马。她微微抬眼望向皇甫朝凛,尽管表现得毫不在意,但眼底的希冀还是出卖了她,“那二郎的意思呢?”
东宫如今住着她和柳缃叶,一个是盛宠不衰的宠妃,一个是皇上钦点的太子妃。
杨诒欢自诩与皇甫朝凛两情相悦,因着未能当成正妃,与家里闹了许久。
后来被皇甫朝凛知晓了,向她保证,他心中只会有她一人,任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皇甫朝凛也是这般做的——新婚之夜,他抛下柳缃叶,来了椒房殿。
故虽有柳缃叶在,她心中存有隔阂,但还是与皇甫朝凛浓情蜜意,仿若无人般恩爱有加。
她知道他是太子,后宫不可能只有她一人。但还是容不下旁人入他的眼。
她期盼得到那个答案,她不希望再有人介入他们之中,分走他的爱。
“欢娘,抱歉。”皇甫朝凛目光黯淡。
还是让她失望了。
杨诒欢勉强笑了笑:“殿下用不着抱歉。妾身还得恭祝殿下,”她哽咽了一下,“喜得新人。”
“欢娘。”皇甫朝凛唤道。他眼中溢出心疼,伸手抚摸了她的脸庞。目光坚定的向她保证,“你放心,我只将菲然当做妹妹,并无他意,更无情愫。便是宫里添了多少佳人,我也绝不会变心。”
“若有违誓,天打雷劈。”
杨诒欢连忙去捂他的嘴,“别胡说。谁要你发誓了?”
“只要能让欢娘展颜,我皇甫朝凛在所不辞。”
那时的杨诒欢满心满眼都是皇甫朝凛,听了这话自然欢喜。可今生不同了。
一局毕。
二人无言。
这棋局,正如前世的死局。
一模一样。
杨诒欢心中一惊,望向面前的柳缃叶。柳缃叶平静的与她对视,但心中还是起了一层涟漪。
“咦?”卫?娟惊道,“居然是平局。”
柳缃叶笑了笑:“是杨娘子承让了。”
“柳娘子说笑了。”杨诒欢回道。
杨诒欢正要离开,就闻柳缃叶问道:“不知杨娘子于‘情’之一字,有何见解?”
此话实在有些突然,但杨诒欢只愣了一瞬,随即道:“淡泊从心,莫问情爱,方可长久。”言毕便只身离去了。
这正是这那道士的十六箴言。
柳缃叶轻轻笑了。
二人心中已有答案。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卫?娟万分不解。
“实在抱歉,卫娘子。”柳缃叶笑答,“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
好冰冷的词。
卫?娟原本就知柳缃叶性子淡漠,不喜与人亲近,还以为借这段时间的接触她们的关系能变得亲厚些,却没料到如今又回到了原本的态度——完全划清界限。
其实柳缃叶并未有此意,这是上一世身居高位,冷漠疏离久了,与人交往也变得界限分明。
……
“僖姐儿,莫顽了。该去前厅拜会老祖宗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温柔的唤道。
这便是鎏英将军——霍鹰厘。
“可是爹爹,我还想和条儿顽。”僖姐儿瘪了瘪嘴,满眼不舍,“能不能不去啊?”
“这怎么使得?”霍鹰厘皱眉。他平日虽宠爱女儿,但依于礼法规矩之内,如今僖姐儿提出无理要求,他是万不会同意的。
见霍鹰厘不肯同意,僖姐儿便和他闹,谁也劝不住。
最后还是去请了杨咦雉来,才把僖姐儿拉到前厅。
前厅坐满了家眷宾客,一派热闹之意。宋老太君坐在主位上,一身锦衣,戴着珊瑚绿松石抹额,面上笑着十分慈祥。
宋老太君一见杨诒欢便招呼她上前去:“欢姐儿,快快过来,给祖母瞧瞧。”宋老太君摸了摸她的脸蛋儿,甚是欢喜,“我们欢姐儿真是愈发好看了,瞧这小脸,多可人儿。”
杨诒欢笑着低下头。
“母亲,您就别夸她了。”卫澄殷开口,“她这人啊,最不经夸了。”
卫澄殷话虽这么说,但语气中还是带了些嗔怪的意味。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经不经夸是一回事,这该夸的啊,还是得夸。”
宋老太君只杨炟鹌这一个儿子,而杨诒欢又是杨炟鹌唯一的嫡出女儿。何况她又是年纪最小的,宋老太君自然更娇宠她。
“听听,都听听。”庄氏笑道,“平日里旁人都说,五姑娘最好命,我还不信呢!这爹娘疼,兄姊宠,谁还没有啊?可满府上都宠着爱着的姑娘,怕是只有欢娘了。这么大的人,还要坐在老祖宗身边儿,也不怕旁人妒忌。”
宋老太君哈哈大笑,对众人:“这大哥儿媳妇,真是好伶俐一张嘴。”
庄氏噗嗤一笑:“还不是跟着老夫人久了,这才变得机灵了。”
众人都笑了。
见人都到了,杨炟鹌赶忙招呼着开宴。
因着是宋老太君的寿辰,众公子姑娘纷纷给宋老太君敬酒,说几句吉利话。
霍鹰厘夫妇也让乐哥儿僖姐儿给宋老太君敬茶。乐哥儿率先去了,僖姐儿紧随其后。
宋老太君见两个孩子如此可爱懂事,别提心底有多喜欢了。于是先是摸了摸乐哥儿的头,又将僖姐儿抱到怀里:“这妞儿真可爱。”
僖姐儿出生之时宋老太君已经进了太和古寺,自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个外孙女,僖姐儿对宋老太君也不熟识,于是闹着要回爹娘那边。
宋老太君急忙哄她,可僖姐儿依旧不乐意,杨咦雉只好去把僖姐儿抱回来。
“怎的是你来抱这孩子?”宋老太君还不晓得僖姐儿的身份。
杨咦雉答道:“祖母,这是僖姐儿,您外孙女儿。”
“这就是僖姐儿?”宋老太君惊讶道,“老身还是头一次见。”
“这就是了。”杨咦雉道,“僖姐儿出生时您就入寺了,没见过姐儿。”
宋老太君点了点头,道:“难怪这姐儿这么可人,原来是随了你。”
杨咦雉只是笑,不说话。
“老祖宗竟连僖姐儿都不识得了。”庄氏打圆场,“鹦儿、燕儿,快些上前来给老祖宗看看,混个脸熟儿。”
宋老太君笑了:“什么鹦儿、燕儿的,跟养雀儿似的。我们家姑娘你也敢打趣儿。”
“什么我们家,你们家的。我可不就是你们家的吗?”庄氏佯装撒泼,逗宋老太君开心。
“这就是清流世家出来的姑娘。”宋老太君笑道,“讨人喜欢是真,惹人厌儿也是真。”
明面儿上波涛汹涌,筵席下亦是暗流涌动。
“这是咱们杨家家宴,名门家眷是受邀而来。可这有些人家,既没受邀,又没得应,就这么自个儿来了,还光明正大的。真是恬不知耻。”杨五夫人暗讽道。
旁的夫人既不说话,也不应和,都只旁观,看祕家热闹。
祕浊睦脑袋缺根筋,没听出这言外之意:“洛阳竟还有这种人家,真是稀奇。”
杨五夫人又气又笑:“祕公子不晓得也正常。”
祕浊睦愣愣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祕浊清和祕夫人都低着头,不答话。比起杨五夫人的羞辱,祕浊睦的回答更让她们感到羞愤。
这时,祕绍祕盈兄妹二人入席。旁人见了,都以为是祕家的亲戚。
祕绍祕盈不知祕夫人与他们的嫌隙,只是依礼回答。
“哎哟,这必是祕夫人的哪房亲戚吧?”杨五夫人又借机挑刺,“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呵呵,真不巧儿。”祕夫人笑答,顺便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绍侄,进京来赶考的。”
这下众人都起了兴致。
如今正值秋季,除了秋闱还有什么。因着祕绍秀才的身份,一些夫人对祕氏母女才有了好脸色。只是祕绍有些不习惯。
杨五夫人见此便不开心了,对着身边的夫人道:“弟妹满嘴尽说‘秀才好,读书人’。我看二哥儿都是进士了,怎的还指望成秀才了?”
那位夫人晓得杨五夫人这是拿她当枪使,但杨五夫人是她嫂子,作为弟妹也不好说她什么。
祕夫人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五嫂子,这大喜的日子,你就莫说那些话了。”七房的二夫人卓氏开口道,“扰了老祖宗的兴致可见不好了。”
因着杨愫语落水一事,杨五夫人与二夫人早就结下死仇,五夫人怎会听她所言。
“是吗?”杨五夫人讥讽道,“我都差点儿忘了,祕夫人是弟妹的庶妹。”她强调了“庶”之一字。
随即假装关怀道,“我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说话直,弟妹千万莫往心里去。”
二夫人只是笑笑,不说话了。
这满席坐着的,除却身为族长的杨炟鹌的几个孩子,都是嫡出子嗣。这是强调祕夫人的身份格格不入呢!
祕浊睦终于听出了不对劲儿。他年少气盛,为自家母亲鸣不平:“五夫人这话可就岔了。我母亲的身份虽比不上显赫,但出阁前好歹也是官家出来的闺秀,怎能被你这般折辱?”
“睦哥儿,住嘴!”二夫人急道。
杨五夫人冷哼一声,“还真是一家子亲戚,没教养的东西。”
祕浊睦立即拍桌就要起身,被祕浊清拦下了,她急忙劝解哥哥,不可在此生事。
“嫂子这般说,难不成是觉得,我也是没教养吗?”二夫人这才开口。
杨五夫人提及祕夫人庶出身份,她可以不深究——因为她本身也看不起祕夫人。但杨五夫人这话把她也该骂了,那她可就不乐意了。
“我可没这个意思。”杨五夫人故作无辜。
二夫人不愿与其多言,看向祕盈道:“盈姐儿过来,与我一块儿坐着。”二夫人身边就是杨豫峥。
祕盈先是推辞,但二夫人执意如此,她不好不从。
众人都看出二夫人对祕盈的重视,看向祕盈的眼神中带了些许探究。只有祕浊清看向她的眼中满是嫉妒。
七房大夫人甄氏对祕盈也是满口称赞,这让众人对这个祕姐二姑娘更为好奇了。
原本这种场合,众人都会夸奖祕浊清贤惠懂事,不输官家姑娘。可这次,祕盈彻底抢了本属于祕浊清的风头。
——还抢走了杨豫峥的目光。
知女莫若母,祕夫人赶忙安抚祕浊清。
其实祕夫人也有私心。
嫡姐和她关系不恰没什么,只是因为杨愫语一事连带祕浊清也不受嫡姐重视了。可如今祕盈来了。
嫡姐极其喜爱祕盈,乃至超越了祕浊清。借着祕盈是她侄女儿的关系下,嫡姐若要帮扶祕盈,就必须帮助祕家。
她算盘打得好,但祕浊清却不认账。
眼见所有人都开始关注祕盈,祕浊清急了,她忽而想起之前面见杨老夫人之时,杨老夫人夸她明事理,还说要收她为干孙女儿。
于是祕浊清拿起酒盏站起身来,走到正厅中间:“浊清祝愿老夫人福寿安康,乐享天年,笑口常开,岁岁吉祥。”
众人都愣了。正在和杨诒欢说话的宋老太君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杨诒欢道:“祕姐姐真是有心了,竟第一个给祖母祝寿。”
杨秭鹦扯了扯嘴角,应和道:“可不是。欢娘,清妹妹对咱们祖母比咱们对祖母还要亲厚呢!”
杨诒欢、杨秭鹦都是宋老太君的亲孙女儿,她们还没给老太君祝寿,祕浊清一个外人就抢了先,她们自是对祕浊清不满。
“祕?”宋老太君疑道,“咱们家有姓祕的亲戚吗?”
祕浊清的笑脸顿时僵在脸上。
宋老太君根本想不起她这号人。
“祖母,这是七房二叔母的外甥女儿,一直住在咱们府上。”杨诒欢解释道。
宋老太君“哦”了声,“原来如此。”而后对祕浊清道:“你有心了。”
祕浊清还不死心,扬起笑容道:“老夫人,您不认得清儿了吗?我是浊清啊。您先前还夸过清儿,说清儿识大体,明事理。怎么如今倒把清儿忘了?”
她向老太君示弱时委委屈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宋老太君的亲孙女。
“是吗?”宋老太君惊讶道,“大抵是年纪大了,老身不记得了。”
杨家子嗣如此之多,宋老太君都记不完全,只记得几房的嫡出子女,要么就是老太君喜欢的孩子。至于祕浊清这等亲戚,宋老太君压根儿想不起来。
——彻底冷场。
祕浊清再呆不下去了,向宋老太君告辞后匆匆离开筵席。祕浊睦赶忙追了出去,祕夫人也呆不下去自己走了。
祕浊清之事所有人只当笑话谈看,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