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宋老太君喜爱,卫澄殷便将宋芝榕安排在宋老太君院子一边的平芜阁。
宋芝榕与杨家姊妹相处的都不错儿,只是这么多天都没与杨诒旻说上一句话。
杨家姊妹有时旁敲侧击问宋芝榕,觉得杨诒旻如何。宋芝榕只是支吾其词,从不正面回答。
旁人怎么看杨诒欢不晓得,但她却觉得,宋芝榕心里有人了。
卫澄殷对宋芝榕其实也是满意的。论身份门第、秉性才学,宋芝榕都能与之相配。
只是,还得看看杨诒旻的意思。
这日,突然有小厮来报:“不好了,不好了!四公子在街上被人给打了!”
“什么?”卫澄殷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厮火急火燎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儿。
大致情况就是,杨诒旻在梨花楼吃花酒时与人起了争执。仗着世家子弟的身份与人闹事儿,原以为会唬住对方,结果对方是柳丞相的长子,根本不怕事。
直接和杨诒旻闹了起来。
对方是习武出生的,而杨诒旻虽也习武,但因从小惫懒,学艺不精,打不过对方,这才挨揍了。
得知此事,卫澄殷又急又气——急是担心杨诒旻伤势,气是觉得他伤了杨家脸面。
于是卫澄殷赶忙让杨炟鹌带着杨诒旻这不孝子,去丞相府赔礼道歉。
武杨家,文柳家。
杨柳两家皆是世家,虽说不算对立,但关系一直很僵。这其中不乏岳帝的挑拨。
事情是结束了,但杨诒旻少不了一顿臭骂。被杨炟鹌卫澄殷联手教育,若非宋老太君在,怕是要被杨炟鹌打得皮开肉绽为止。
因为此事,宋老太君也不好提及杨诒旻与宋芝榕的婚事了。
杨诒旻是她亲孙子,宋芝榕是她侄孙女——两头都是肉。
即便如此,宋芝榕还是在平芜阁住了一阵子,这期间没和杨诒旻见一次面。
丞相府。
丞相柳侍書也在教训儿子。
与杨家不同,柳家世代文官,家教更加严明,对子女的教育更为严厉。
光是喝花酒,就够柳侍書生气的了。何况与人殴斗。
于是柳侍書下令,将长子柳赤彦关入祠堂面壁三日,任何人都不许求情。
柳赤彦是妾生子,只记在柳夫人名下而已。但他是长子,故柳侍書对这个儿子还是十分看重的。
“老爷,彦哥儿已经知错了。您就别让他跪了。他腿上还有伤呢!老爷,妾身求您了。”
柳侍書的良妾、柳赤彦的生母——婼娘为儿子求情。
婼娘原是柳侍書的通房丫头,自幼伴着柳侍書长大。后来被柳老夫人塞给柳侍書做妾。
“你莫说了。”柳侍書果断道,“犯了错,就该罚。”
眼见柳侍書这一关过不去,婼娘只好去求主母——朱悌阳。
朱悌阳出身书香世家,与柳侍書门当户对。虽说家族联姻,但与柳侍書恩爱非常。娶了朱悌阳后,柳侍書便再无纳妾。
可见朱悌阳在柳侍書心中的分量了。
“夫人,妾身求您了!劝劝老爷吧!彦哥儿虽有错,小惩大诫就好,何必如此责罚他呢?”婼娘跪着求情。
主位上端坐的女子蹙了蹙眉,“起来说话。”
婼娘这才抽抽噎噎地起身。
“婼娘,我还是那句话。”朱悌阳道,“彦哥儿近年犯得错还少吗?若是如今老爷不严加惩戒,日后不知还得闹出什么事儿。”
“夫人!”
“好了,你不必说了。”朱悌阳打断道,“夜深了,你早些去歇着罢。彦哥儿的事儿你不必担心,我自会派人去好生照看他。”
婼娘怯怯地退下了,看着朱悌阳娟秀的面容,心中暗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夫人看着菩萨心肠,实则心肠比铁还硬儿。
婼娘走出门后,恰巧看到了柳橙贤与柳缃叶朝这边儿走来,婼娘赶紧招呼他们:“贤哥儿,缃姐儿!”
兄妹二人纷纷向她行礼:“见过婼小娘。”
“何必行此虚礼,快快起来。”婼娘道,“你们来的正好,快些劝劝老爷夫人罢。”
“不是橙贤不愿。”柳橙贤为难道,“我与妹妹来之前就听父亲说了大哥的事,父亲不许我们求情。”
一旁的柳缃叶也点头。
这下婼娘是真死心了。
兄妹俩别了婼娘,来到朱悌阳屋里,给母亲行过礼后才入座。
柳家的孩子都被教养得很好。
柳赤彦虽说有时混账了些,但还是很识大体的;柳缃叶就不说了,洛阳第一才女,才名远扬;柳橙贤不仅年纪轻轻中了进士,还生得一副好皮囊,面若潘安。
朱悌阳笑着看向这一双儿女:“你们怎么一齐来了?”
“父亲说母亲旧疾犯了,让我们过来照顾母亲。”柳缃叶答道,“我记着,母亲窦雪丸不多了,就让人配了几丸好送过来。”
“你有心了。”朱悌阳笑道,“我身子还好,夜里有婆子候着,不会出什么事儿的。你们放心去睡了罢。”
“是,母亲。”
柳缃叶将窦雪丸给了守夜的婆子,随后与哥哥一同离开主院。
待柳缃叶回到自己的院子,才想起给柳赤彦准备的糕点,于是问女使有无给柳赤彦送去。
女使答道:“奴婢送去了。大公子要奴婢给姑娘说,谢谢姑娘好意。”
柳缃叶点了点头。
平日柳赤彦混账些也就罢了,柳侍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才不行。
他打的是世家子弟。杨炟鹌的嫡幼子——杨诒旻。
杨诒旻?柳缃叶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哦,她想起来了,杨诒欢的嫡兄。
她对杨诒旻印象还挺深的。
前世她在东宫与杨诒欢冲突不断,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惊动了杨、柳两家。
虽说杨炟鹌与柳侍書都没怎么样,但柳赤彦为了给她出气,和一个姓杨的打了起来——那人恰好是杨诒旻。
当时他们打得更狠,都是奔着要对方的命去的。最后还是被人拉开了。
柳侍書得知此事也是让他关了祠堂。
与如今的近况一模一样。
真是……柳缃叶有些无奈。
次日,各世家适龄的嫡出娘子都收到了皇后与尹贵妃的邀约,说是要举办赏秋宴。
只宴请了嫡出女娘,其目的不言而喻——这是要选妃。
和上一世一样。
杨诒欢看着请帖,心中百般不愿,但这是皇后邀约,她身为臣子怎好推脱。
宋芝榕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问道:“你不想参加吗?”
“这是我能决定的吗?”杨诒欢叹气。
“这可是皇后邀约,多少人都得不到的荣耀,你竟不愿意?”宋芝榕感到稀奇。
“呵。”杨诒欢冷笑,“以权压人罢了。”
“哦?”
宋芝榕读出了这话语背后的意思,又仔细看了遍请帖,“这莫非是,要选妃?”
宋芝榕与杨诒欢对视一眼,宋芝榕终于明白了为何杨诒欢这般不情愿。
杨诒欢身份特殊。
世家嫡女,功臣之后。
是成为皇子妃的最佳人选。
哦不,是太子妃。
一入深宫,终身难回。
——所以世家宁可招赘婿,都不愿意把女儿送进宫。
“这上头只写了适龄女娘,那愫娘要去吗?”宋芝榕问。
杨愫语已经定亲了,再过几日就要出阁了。天家就算再霸道,也不能强抢人妻吧?
欸,等等!
定了亲就可以不入选?杨诒欢瞬间清醒。
那她只要在赏秋宴前定亲,不久不用选妃了吗?
对哦!
“我要议亲。”杨诒欢突然开口。
这可把宋芝榕吓了一跳:“这么突然?”随即明白了杨诒欢的意思,“你是想趁借亲事摆脱选妃?在这段日子议亲,这意图可就太明显了。”宋芝榕不赞成。
“我没别的法子了。”杨诒欢实在不想进宫。
太子妃,太子的正妻。
那太子之位属谁呢?
皇甫朝凛。
宋芝榕沉默了。
皇甫朝凛生来就处于权力中心,她非常明白想要复仇是难上加难。重来一世,她只想过自己的日子,不想重新成为皇子夺嫡的筹码。
可命运弄人,看似一切都变了,但一切又都没变……
万喜堂。
杨炟鹌与卫澄殷也在为杨诒欢的婚事焦虑。
世家之女,看似花团锦簇,可有着旁人不知的苦楚。譬如,婚嫁不由己。
太差的人家他们不愿杨诒欢嫁,可若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又会引起岳帝忌惮。
这是杨炟鹌第一次希望被岳帝削权。
“离赏秋宴只有三日。要在三日内寻得好郎婿,实在是难。”卫澄殷不愿杨诒欢进宫,向杨炟鹌提出,“要不,先将欢姐儿许了麒哥儿,将就将就。待这风头过去,再换人。”
麟哥儿,卫麟。
护国公世子,卫澄殷的亲外甥。杨诒欢的表哥。
“你这也太明显了!”杨炟鹌不赞成,“你这不是把天家人当傻子吗?”
“那还能怎么办?”卫澄殷急道,“还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不成?”
夫妻两个坐在一块儿苦思冥想,愣是没想出一个好人选。
最后杨炟鹌认命道:“到时再看罢。这么多姑娘,何况还有柳家的呢,不一定就是咱们欢姐儿。”
“怎么就不一定了?”卫澄殷驳斥道,“都城内还有比欢姐儿更适合做皇子妃的人吗?”
杨炟鹌瞬间沉默了。
——皇子中谁娶了杨诒欢,就有了杨家的兵权。
轻而易举得来的兵权是,谁不想要?
一时间,世家都开始寻郎婿,招赘婿。
有人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有人却十分清闲自在。
东宫。
“殿下,宫中发来帖子,三日后要举办赏秋宴,请您参加。”羿向皇甫朝凛汇报道。
“赏秋宴?”皇甫朝凛皱眉,“那不是女娘的节日吗?”
“回禀殿下,此次赏秋宴皇后娘娘还宴请了世家所有适龄的嫡出姑娘。度其意思,是要给殿下和两位皇子选妃。”
“选妃……”皇甫朝凛摩挲着下颌。
“不知殿下想选谁啊?”董蓓儿未经皇甫朝凛允许,自个儿进门了。
“你怎么来了?”皇甫朝凛心跳愣了一拍——吓的。
董蓓儿直接落座:“听说了庾怣的事儿,来给殿下道喜。”
庾怣死了,死在冷宫。
医官还没来的及诊治前就殁了,仵作检验是因为染上了疫病。
这下岳帝就是想查也无法了——线索彻底断了。
“就为这事儿?”皇甫朝凛看着她,“本王还以为,你是来提条件了。”
“是啊。”
皇甫朝凛一愣。
“我就是来提条件的。”
“说吧。”
“我要,”
董蓓儿直视着皇甫朝凛的眼睛。
“你死。”
羿闻言,差点对她拔刀。
“不能么?”
三分讥笑七分玩味。
“你真是说笑了。”
皇甫朝凛只当是玩笑,没跟她较真。
“是吗?”
董蓓儿眨巴着眼睛看着皇甫朝凛,随即噗嗤一声笑了,给自己倒了杯茶,“确实是说笑。不过,我确实有件要紧事儿要办。”
“说。”
“我要杀一个人。”
“谁?”
“董家,董蓓儿。”
羿懵了,她要杀自己?
皇甫朝凛皱眉,“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董蓓儿道,“我要杀的是董蓓儿。但不是我,是原本的董蓓儿。”
“什么意思?”皇甫朝凛不明白。
董蓓儿顺便给皇甫朝凛倒了杯茶,“这么多年,董家人视我如亲女儿。你觉得是何原因?”
“董家,还有一个董蓓儿?”皇甫朝凛猜测。
董蓓儿点头,将茶递给皇甫朝凛,“董夫人原有一个女儿,只是幼时走丢了。董夫人伤心过度,损伤心智。她见我长得像她的亡女,便也唤我蓓儿,于是蓓儿就成了我的小字。”
“我心安理得的享受了真蓓儿的一切。可如今,真的董蓓儿,找上门来了。”
“我要你杀了她。”
皇甫朝凛沉默一瞬,“好。”
“本王答应你。”
“成交。”
把自己的条件说完后,董蓓儿转头便走。
羿问皇甫朝凛:“殿下,真要杀真董蓓儿吗?”
“先留着,以后有用。”
……
敛下笑意,出了东宫,董蓓儿这才笑了,笑得讽刺。
什么真蓓儿,假蓓儿的,都是假的。可即使是假的,皇甫朝凛查到的也是真的。
把假话说成真——也是一种本事。
更重要的,董蓓儿低头看了眼手指甲,扬唇一笑。
皇甫朝凛,你的毒,我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