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让众人心惊肉跳。
颐嫔没反应过来,倒是温贵妃讥诮地“哟”了一声,“你这番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既然抗拒成婚,为何又要嫁给襄平王?”
“臣女并不抗拒婚姻,臣女的意思是,女子既可以嫁人,也可以选择不嫁人,去实现人生其他抱负。”
沈春芜轻轻指着身后的深林山原,“人生,不是一堵宫墙,而是一片旷野。”
宴上有片晌的沉寂,紧接着是一片喁喁私语。
魏红缨低声钦叹:“能说常人根本说不出的话,你才是真壮士……”
颐嫔看着沈春芜的眼神,添了一丝复杂,掐着帕子没有说话。
倒是温贵妃的面子过不去了:“你也就口才好些,现在也别扯一些虚头巴脑的话,在现世里,女人嫁得好才有出路,若是不嫁人,哪里来的盼头?你能找出哪个人,不嫁人,人生还能如意的?”
沈春芜淡笑出声:“太后娘娘呀。”
温贵妃轻讽:“太后娘娘哪里不嫁人——”
“了”字未说出口,她陡地噎住。
仲太后睥睨了温贵妃一眼,温贵妃脸色变了变。
仲太后出身大楚建朝以前的皇族,她十五岁当秀女,三十岁当女将,四十岁当女皇,后来当了太后,一当就是十五年,她惟独没当过皇后。
不是没有封后大典,而是仲太后拒绝了。这不是传言野史,而是板上钉钉的史实。
沈春芜说仲太后没嫁过人,这句话没毛病。
她的论证也无懈可击,仲太后是女人,没嫁人,却做成大事。
温贵妃尴尬得说不出话。
仲太后露出一抹笑:“闻舟新妇,你倒是了解哀家。”
这个笑里,流露了一分极其罕见的真情。
沈春芜很乖巧地道:“礼官颂词上有说啊,臣女一听就记着了。”
宋明潇本来对沈春芜有一丢丢的改观,但听到此话,蹙眉,怀疑对方有争宠之嫌,开始拈酸刁难:“记有什么用?你的礼物呢?”
沈春芜想说些什么,却被温贵妃捷足先登。
对方想献殷勤,沈春芜也不拦,缓缓坐回原位。
历经方才这件事,众人看沈春芜的眼光,各有不同。
纵使寿宴继续走流程,喁喁私语之声仍旧持续着。
众人的关注点早已经不在寿礼这件事情上了,而是襄平王妃身上。
早上见到她,原以为是个性子软乎乎的弱女子,谁料想是个骨头硬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偏偏娘娘们都不舍得责罚。
沈春芜继续把没吃完的桂花蜜糕吃完。
温贵妃款款上前,递呈上了一个匣子:“听闻太后崇尚清寂法师,臣妾便是差人去寻了寻,这本《弥渡经》,据闻是清寂法师的手稿,权作薄礼,赠与太后娘娘。”
仲太后接过一睇,嗓音有了明显的波澜:“《弥渡经》?哀家遍寻无获,你却觅寻而来,当真是有心了。”
沈春芜本来在嚼最后一口桂花蜜糕,闻此言,猝然噎住。
她轻轻咳嗽一声,还是魏红缨递了杯柚子茶给她。
好在动静小,上首座众人没留意到这边。
沈春芜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惟独没料想过,《弥渡经》会落在温贵妃手上。
世间怎么会有种巧合?
数个时辰前,她不见了《弥渡经》,今时今刻,温贵妃就将《弥渡经》送给了仲太后。
温贵妃还说是手稿。
那就是孤本的意思了。
盛轼送给沈春芜的版本,也是孤本。
……当真是巧合吗?
沈春芜感到不可置信。
席上,仲太后浅笑:“这份礼物,温贵妃送到本宫心坎上了,当重赏。”
若是奔月在此,估计要气炸了,这本《弥渡经》分明就是襄平王送给王妃的,怎么可以为有心人做了嫁衣!真是岂有此理!
偏生这种事,在时下的光景之中,根本没办法去求证!
沈春芜思绪复杂,怔神许久,以至于连旁人唤她,她才缓缓反应过来。
不远处,传来温贵妃的轻笑:“举宴上下,独剩王妃还未送礼,是故意压轴吗?”
“久久不说话,是贺礼寒碜得拿不出手?”
“不对啊,王妃如此了解仲太后,所筹备的贺礼,应当是惊艳绝伦罢?”
故作关切的三连问,实则句句皆捧杀,听起来对方得意极了。
沈春芜抿唇,“借书献佛”原来是温贵妃的手笔。
这不是阴谋,而是明目张胆的阳谋。
她看不见,温贵妃认定她是弱势群体,骨子再傲,顶多只会耍耍嘴皮子罢了。
遇到真正的打压,也只会忍辱吞声,毫无还手之力。
也是,沈春芜手上确实没有强而有力的铁证。
——可是,她当真是好欺负的?
众目睽睽之下,沈春芜徐徐起身,道:“臣女筹备的礼物,放在柳林之中,礼物有些特殊,无法擅自挪动,若诸位娘娘不介怀,请随臣女移步前往。”
言讫,奔月适时出现,牵着她离开。
一番行止引起沸反盈天的众议,温贵妃不懈:“王妃好生轻狂,敢让太后挪步?”
一部分人觉得沈春芜在故弄玄虚。
也有不少人被吊起了好奇心,观察着仲太后的反应。
燕皇后提议道:“晚宴过了一巡,坐也是坐乏了,太后不妨出去走走罢,更何况,王妃指不定真的准备了什么。”
仲太后揉了揉鬓角,又听宋明潇道:“这沈春芜是个胆大包天的,若是礼物不称意,皇祖母就狠狠罚她!”
仲太后终于说动了,起身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