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灵之术合着清灵咒一同施展而出,金绊将木绫带回了多年前私自买下的一套独栋别墅。饶是如此,为求安心,整栋别墅依旧以金灵设界,不扰俗世,也可放手施救。
乍看之下,体内的灵力因为过于强大,而冲破了躯壳,实则,驱使着藤蔓肆意滋生的是隐于暗处的浊灵。这股浓烈的浊灵之息绝非自然天成,如今遍及全身,难以根除。究竟从何而来,却始终未曾弄清,金绊的挫败由始于此。
“告诉我,为何会这样?”
指尖化出一团火焰,轻轻一弹,数朵火花朝着四周飞落,将蔓延着的墨绿枝叶燃烧成灰烬,体内爆开的灵力也慢慢开始收拢,平静了下来。
撑着昏迷前的一丝清醒,木绫无力地看向陪着她盘坐于卧室中央的人,一头金色的卷发,即使没有灯光,也依然无损他半分光芒。指尖搭上衬衣最上的一粒扣子,凝视着目之所及的一双栗色眸子,喃喃道:“你会信吗?”指背贴着他的喉线,质问着。直到现在,她依然不愿认输。
无奈地回望进本该如星光般璀璨透亮,眼下却异常浑浊疲惫的双目,金绊心疼道:“你说,我信。”
“信了,也无济于事。”木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迟了,一切早就迟了。”
扣紧她想要松开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她自我断定,自我抉择,再判定他死刑。金绊苦涩地自嘲着:“你何曾信我一分?以前未有,如今亦然。倘若有一分眷恋,也好过你转身弃之而去的决绝,将我杀伐得片甲不留。”众灵视他为神,独她视之草芥不如,避之迅速,弃之干脆。
抱着柔软无骨的身体,金绊垂眸凝望着怀中昏睡过去的苍白面容,傻笑。
是不是真的无缘,是不是真的无份?既无缘,何必相识。既无份,又何故心心念之。
一声轻叹,随着幽夜漫长而寂寥,浸透他明明想要抓住,却一而再、再而三溜走的长河岁月里的如斯伊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的愿望很简单,不过是想牵着她,看她笑,看她闹,看她爱他。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上床,金绊坐在床畔,静静地守着她。
有一个结,遁入迷踪之林,栓于心房,落于锁扣。这是一个遥远的梦,她在迷雾中走了很久,总能看见一个身影在林中等她,可当她一旦朝着那个方向行去,身影便又站在了相同距离外的地方。她尝试了几次,皆是如此。
忽然,迷雾中的女子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他身后的霞光耀眼夺目,枝上的百灵,地上的万兽,俯首贴耳,唯他是瞻。她没有走远,而是悄悄折返,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连呼吸都不敢有片刻地惊扰。可原是镜中花,水中月,遥不可及。许是惩罚她不该有的私心之欲,竟然一脚落空,失重的身体从高耸入云的悬崖跌落,沉入了无尽黑暗的深潭。
惊叫声未曾真的出口,可满身的湿汗在陡然睁大的双目下一丝不留地出卖了她。惊惧被迅速掩去,徒留一双空洞的眼睛目无焦距。
不管梦的内容是什么,结局都是一样的。
木绫忘记了自己在哪,忘记了应该做什么,她只是在一如既往的噩梦之后,重新阖上了双眼。没人知道她何时做了噩梦,又做了何种噩梦,这是她一个人的事,无需与人知晓。天一旦亮了,她只是旁人眼中该是的她。真实抑或虚假,无需分清。
“我们结婚吧。”
她忘了,是他救了她,她忘了,她现在的所在,是他的住所。
可是,她仍记不起迷踪之林中那人的长相,她只是觉得……熟悉。
偏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处,金绊正站在卧室门口,手中端着一碗白粥,认真地凝视着她。微微抬起的眼皮伴着慵懒,紧抿的双唇似是有何事惹了他烦心。
暗红色印花的真丝睡袍贴着修长的身子,松松地系着。
木绫收回目光,平视着床尾的雪白墙面,没有应声。之前,她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而现在,大概什么都不用做了。若只是这样,就好了。
她掀开被子,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向着金绊走去。
行至跟前,顺着滑手的红绸,凑着高高在上的薄世之唇,蜻蜓点水般地将神颜扯落。倾斜的青花瓷碗内,几滴薄粥溅地。
蝶睫轻颤,木绫松开了掌心的丝滑,取了一旁衣帽架上的一件西服,消失在了卧室。
金绊站在原地,不声不响,一动未动。并非年少不更情事,只因是她,寂灭的情愫一撩即燃,往往什么也不用做,只是方才,她却做了。
整栋别墅都被设下了结界,人自然没有离开。金绊转身步出了卧室,顺着旋转而下的黑白琴键楼梯,一步步朝着一楼客厅而去,悬挂着的水晶灯依傍着旋转扶梯,蜿蜒如龙。即便没有开灯,水晶也依然会闪烁着独有的光泽,一如扶梯上那一袭优雅尊贵的身影,是黑夜里最亮的金星。
手中的粥碗尚留余温,温温地,刚适合入口。金绊推开金漆着色的大门,看着庭院前的台阶上静静坐着的女孩,安静单纯的一如婴儿临世,不喜与世争,不喜惹人怜。
“厌山花容,你唤厌山花容好吗?”曾经,他这般对她说。
温眷的冷泉,融化的冰霜,金绊放下瓷碗,将人轻轻抱起,横坐上他修长的双膝。重新端起一侧台阶上的瓷碗,舀了浅浅一勺,亲手喂她入口。
“喜欢皎月吗?以后日日陪赏。”
看着她张口含下的乖巧模样,金绊想起了打翻花饼的那一次。是不是同一个人,只消一眼,便已足够。
许是累极、倦极,木绫放下了防备,侧着身子,缓缓地靠向了暗红色的丝滑,本已闭上的双眼忽又睁开。
“你喜欢什么呢?”喜欢我什么呢?她想问他。可她是个别扭的孩子,说话往往不尽其意。
“厌山花容,你问我喜欢什么呢?喜欢你什么呢?”金绊垂目舒眉,浅浅绽容。
木绫抬首诧异地看向他,诧异他竟然听懂了。
“喜欢步步有穷的天涯地角,喜欢不善言辞的花开写诗,喜欢枉费一世的山川河流,喜欢只在赋鲤皇神眼前盛开的那抹离山而生,不懂入世的花容。可我,实非她。”
指尖轻颤,长睫如蝶翼轻展,木绫缓缓地伸出手,第一次鼓起勇气,抚上数千年前便存在于记忆之中的容颜。
她从来没有痴心妄想过,从来没有觊觎入私过,也从来不觉得相配过。一丝一毫,都不曾有。浮生,几多过客,她没有眷恋之人,没有留下之人,自然也没有执手之人。她一直在一条孤孤单单的路上踽踽独行。无奈也罢,无用也罢,她一早认命了,不曾有过奢望。唯独,绝不能忘了那些被活活焚尽的生灵,忘记她们是因她而死。这一世,她有木梨堂、木栖,以及对木老的承诺,还有小四他们,可是这些全抵不过令她感受到生命之痛的残虐过往。
膝盖上处理过的伤口隐隐泛着疼,木绫收回手,将目光偏向一隅,幽幽地落向庭院中央白石铺就的禅境之中,一棵红枫以虬然之姿独世而立。
“爷爷不会答应。我自小生活在孤儿院,被当作杀手培养。杀手怎么能结婚呢?何况还是如雷贯耳的金氏集团。”这便是这一世的她。木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讲诉,去解释。或许是渴望他能明白,他的执着,对她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也未必会有结果。
“交给我,我会处理好。”圈着木绫,将她往怀里又拢紧了几分,下颌抵着乌黑的发顶,金绊成竹于胸道。
只要她不拒绝,权且当作她同意了。接下来,他要做的自然是摆平前方所有的障碍,而这些于他尚不足挂齿。没有刻意忽视她的言外之意,只不过,金绊觉得好不容易等一个人松了口,此刻,他只想要紧紧地抓住。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当天空开始露出铅灰色,直至鱼肚白。金绊坐在台阶上,栗色的双眸不曾疲倦地合上过,沉沉睡着的人儿窝在他的怀里,均匀的呼吸声伴随着渐亮的夜色,是这数千年来难得的安心。
微风徐徐,红枫似火,红绸睡袍圈着黑色真丝睡裙的女孩,遥对天际稀薄的云纱,忽而狡黠地暖暖一笑。
“待三境同星,我们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