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庄的暗室在地下二层,唯一通往地面的是一块需要抬头仰望的玻璃。不被雨淋,不受风吹。
简单的一张床铺,洗漱如厕都在里面。
木绫躺在折叠的钢丝床上,上面没有床垫,只有一条简单的蓝白床单,像极了医院里的病号服。盯着蓝白色的床单,脑海中滑过了穿着病号服的小四。如今,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身子有没有好一些?见到了,也没敢问。
双手捂着脸,蜷缩着身子,木绫无声地流淌着眼泪。
“你知道我还剩多少日子吗?”
“若是这次回去,再也见不到我了,也,还是回去吗?”
忽然间,木绫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拳,狠命地敲在钢丝床上,一下比一下用力,一下比一下拼命。直到累了,倦了,方才停下。
目光呆滞地仰着泪脸,盯着没有任何灯具的暗室里,唯一能带来光亮的那一块玻璃。
黑夜与白昼,哪个更甚?
关在暗室一个月,这个惩罚很重。以前做错事,犯了规矩,最多的时候,被关过一周,已算漫长。木栖偶尔会来探望她,如今看来,已可视作年少时少有的闲暇了。
显然,她的所作所为,爷爷是反对的。
人大了,会有更多的思想,更大的执行力,别人如此,她亦然。只是,爷爷似乎不太赞成如今已然有了自己决断的木梨堂堂主。
所以,小四不想她回来。而现在,小一死了,小五瘸了,一切都源于她的错。
似乎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信任与绝对慢慢地从木梨堂游走到了个人,她对小四他们的信任和重视,潜移默化地超越了未来要完全执掌的地方。
她能意识到,木老自然也看见了。
只是,木绫从来不觉得两者之间有何冲突,不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必然是可以共存的,是她无论多么艰难都不会放弃的地方。
小四在的这几年,她很开心。
醒了睡,睡了醒,两脚一蹬,两眼一闭,窗外的世界与她无关,她的世界也与外界无关。昏昏沉沉之间,木绫恍然觉得作为一个杀手的日子,她过累了。而作为另一个身份,她则没有资格放下。
血流遍地,祭火焚天的日子,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反复发生,只要一闭眼,无所事事的时候,总能轻而易举地攻占她的大脑,来回播放着所有的惨烈。
忘不了,也不能忘。
没有时间刻度的提醒,没有分针秒针的嘀嗒声,没有屏幕一亮,即刻显示的年月日,人往往会失去感应岁月长短的能力。
暗室的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室外一盏孤漏的日光灯仍旧毫不费力地刺伤了从黑暗中睁开的一双眼眸。
木绫抬起手腕,偏了偏头,适应了一会儿后,缓缓睁开。
没有木老,没有木栖,也没有小五他们。只是一个传话的,冷漠地通知她:“小姐,老爷吩咐,待您回卧室后,会有半小时的整理时间。车子会在庄外候着,接您去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
木绫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一侧的手。
像是过了很久,其实不过短短一分钟左右,木绫心中做好了准备,目视着前方,抬步跨出了暗室,轻轻开口应了声:“好。”
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入目之物便是被工工整整地摆放在茶几上的镂花白裙,心中滋味当是四味皆俱。在卧室的内置卫生间里,“咔嚓”几声,伴随了过往岁月的一束黑长直利落坠地。扬洒飘荡,尘染几许。以极其不熟练的手法,绕一缕花辫,垂鬓而扎。
从来,她想做的,自然会做。
洗漱,换衣,出门。
黑色的商务车驶过车水马龙的长街,来到高楼林立的繁华区,喇叭声,一声盖过一声,此起彼伏地控诉着、喧嚣着,或是碰上了刚上路的新手,或是遇见了时常走神的车主。穿过闹市区的一个绿灯,短则三两分钟,长则十几分钟。
盯着车窗外的天色,目不转睛,喧闹的世界仿佛黑白光影间的无声电影,透过屏幕里频繁的肢体,讲诉着人间凡尘。
奈何,过分的喧嚣等同于无声。没有内容,即是华而不实,内容失去养份,便是败絮其中。
棉绸质地的一袭小香风礼裙,迎着夏初弥散的花叶之气,依礼而循。
“小姐,到了。”
于车内等了一会儿,见司机没有下车,木绫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自行推开车门,面无表情地下了车。白色的真皮小包,握在手中,里面空无一物,只是用作装饰。她要的,都没有,而她,要什么呢?唇尾的一抹讥嘲转瞬即逝。
黑色的商务车亮起了转向灯,消失在了竖着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没有多余的吩咐,一个字都吝啬留下。
既然如此,她便只能站在这里等待着即将出现的一切未知。木绫站定在一家连锁的大型超市外,望着一株粗壮的香樟树发呆。
香樟树开着黄色的小花,垂挂枝头,隐藏在密密麻麻的绿叶间,像一位位羞涩的小姑娘,不愿让别人轻易发现她的可爱与美好。
清风徐来,光影浮掠,散发出独特的香气。雅而不俗,清而不烈,若即若离,似有似无。樟之盖兮麓下,云垂幄兮为帷。十年香樟树,百年白首约。
“小四儿,你知道吗?无论春夏,还是秋冬,香樟树都会落叶。”而她,也想一年四季都能见到他。
道路的一头,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结伴而来,兴高采烈的欢声笑语回荡在街头巷尾,俊男靓女打前阵的搭配,随意走过,便引得两旁路人纷纷驻足回首。
“哎,说好了,今天最后一天杀青结束,人人都得亲手做一道菜,给我们的制片人、导演,还有额外捧场的大金主金总,来一桌满汉全席!”
“还用你说,金总都大方地挤出时间,愿意陪我们一道,我们肯定要好好表现啊。”
“我觉得,我们还是沾了西姐的光,金总是西姐的老板,若不是西姐演女一,我们又怎么会荣幸地见到西姐真正的金主。”
“哎哎哎!都嘀咕什么呢,本小姐也是金总旗下的,好不好?不要以偏概全,偏宠偏爱,好不好!”千纤微微侧身,甩了一头乌黑透亮的秀发,骄傲得如一头展翎的孔雀,美目一扫,不知拽了多少年轻男女的魂儿。
走在最前面,轻松寒暄着的是这部剧的导演和制片,而被他们拥在中间,时而会应上一两句,烫着金色卷发,满身贵族气的男子则始终挂着几分疏离的微笑。仿佛一群人中,唯他是神,其余皆是信徒。
一路上所言,无非几句客套,外加奉承地在商言商。金氏集团的总裁,谁知道了不得顺杆爬上几下,无论是在资源,还是资金方面,都是富得余人仰望,即便只知是司煜的老板,也足够他人流于表面的一番深交了。
若你在人群中见我一眼,当作何反应?
木绫依旧在发呆,透过香樟树的缝隙,可以看到足令人喜爱的湛蓝天色。
见到的第一眼,是一瞬的愣怔,似确认,而后确信。今日,她穿了一身白色,有一种春日梨花拂风,淡淡飘落的浅色美感,多了柔美,少了棱角。
脚下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急促而欢愉。一双栗色的眼睛自见到她开始,便锁定了全部视线。
下雨时,扫晴娘会丁零作响,风的声音从耳畔划过,它会告诉人们,思念如同期盼晴天。离不开的从来不是眼中的彼此,真正想抓住的只是彼此心中的对方。跳脱出固有的思维,若彼此愿意改变一点点,其实这一点点会成就十分爱的开始。
而你,愿意为我,改变那一点点吗?你若愿意,我会成为你手中的棋子,为你纵横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