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婵的身份对上已是丞相的李序,我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手中的纸团早被蹂躏的不成样子,字迹也看不清了。
我深吸一口气,朝她微笑。
「陆小姐,谢谢你给的诗。」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先开口,陆婵惊了一跳,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本意帮你,却低估了姜娘子,抱歉。」
我摇头以示宽慰。
换作上一世的姜淑姀必然作不出这首诗,但我在李序身边待的二十余年多少也耳濡目染了些。
空气又安静了好一阵。
想说的话压在嗓子眼,却迟迟说不出口。
我不知改以何种身份和原由向陆婵提及前世之事,也怕擅改他人因果带来的变化我承担不起。
可我总不能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无端陷入恶果。
「陆婵。」
我叫住准备辞别的她,嗓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小心李序,他并非良人。」
可陆婵脸上并未出现我预料中的反应,细看还有些疑惑。
她转头与我四目相对,眼眸清澈见底。
「姜娘子说的是今日作诗的李序公子么?」
「阿婵此前从未与此人有过交集,尚不知他为人,多谢姐姐提醒。」
怎么会?我心下一沉。
相伴一生,我太过了解李序,如若他和陆婵真的毫无交集,绝非会写那么多情书放在书房中。
再回神想要询问时,陆婵已经离开了。
不安的感觉在心底弥漫开来。
究竟是她在说谎,还是因为我的到来,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6
回到姜宅,我将诗会上留意到的全部写在纸上,大致列出了李序现在的关系网,再凭借上一世的记忆写下他入仕后的人脉。
所有的线索汇集在一起,却得出一个惊人的结果。
李序造反并非一夕之念,原来他早在这时就投靠了梁王。
「梁王久居边疆,十年从未踏足京城。」
「他居然能想到这一步,实在是心思深沉。」
父亲放下手中的茶盏,指尖轻轻顺着纹路摩挲。
烛火被风撩动,映得屏风上的山河图忽明忽暗,大有山雨欲来,大厦将倾之势。
如若率先除去李序这把梁王的利刃,那么造反是会平息还是提前尚不能定夺。
「看来是时候去一次疆境,探探梁王的底了。」
「我明日便求见陛下,向他说明此事。届时阿姀只需在家中等待为父就好。」
不等他说完,我抢先打断了他的话。
「不,我去。」
我知自己一介女子能力有限,也知父亲定不会放心我一个自幼在京城里长大的女娘去苦寒之地冒险。
可我只是……不想让他太过操劳。
如若家人两世都因我而遭遇横祸,那我又情何以堪。
「我并非妄自尊大揽下这件事。父亲还记得么?一年前我去过北疆的,当时李序在路上遭遇流寇向姜家求救,是我携金去换人,那条路我走过的。」
没人比我更熟悉。
毕竟从马背上跌落的伤痛折磨了我整整一生。
7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便启程了。
与爹娘足足争论了一夜,他们实在拗不过我才只得答应下来。
临行前,父亲交给我一个锦囊,嘱咐我不要轻易打开。
其实我早知道是祖父留给姜家的兵符,可控制边境的羽林军。
因为上一世……父亲也是将它交给了我,才落得无力自保的下场。
出关后越往北走,人烟就越来越稀疏,视野也更加广阔。
不得不承认,此行路上景色非凡,大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之意。
然而荒漠之中危机四伏,幸亏我绕开了一年前的路才得以平安抵达嘉城。
为掩人耳目,我在一处偏僻地方找了家客栈歇下,等到夜间才悄悄行动。
向小厮询问边境大致情况后,我带小荷去找父亲安排接应的人。
「姑娘怎么了?可是发现了什么事?」
见我忽然停下脚步,小荷压低声音问道。
「没事,只是闻到了点熟悉的味道,想来应是巧合。」
相似的香料何其多,倒也不足为奇。
依照信息,我们在子时坐在酒楼右排靠窗的第二桌。
「小二,来两壶清酒,一碟牛肉和两个馒头。」
过路的行人多,店家人手较少,显得有些忙。
似乎没太听清我们说的话。
我忽然想起自己有些东西落在客栈,吩咐小荷先回去取。
「离开时姑娘的东西不都带齐了吗?」
小荷还未看出端倪,对我没来由的话只得眨巴着眼睛。
我低头做出说笑的样子,附身在她耳畔低语。
「这样荒凉的地方哪来的清酒?我是在对暗号,他们却没有反应。」
父亲的人应该是被换掉了。
真是阴险,嘉城距北疆还有足足两日的行程,梁王的手都伸到这里来了么。
果然小荷一起身,暗中的目光都移了过来。好在我并未与她同行,她暂且不会有危险。
我趁旁人不注意将桌上的浊酒倒在窗外,又做出急着出恭的样子,才摆脱了些许视线。
好在酒楼虽换了人,布局倒是没怎么改变。
黑夜中我寻了条无人的小路向客栈狂奔。
汗水浸过发丝被风吹在脸上,我却顾不上此时的狼狈,脚步一刻也不敢停留。
终于在快跑到时,我又闻到了那股香味。
下一秒就被人捂着嘴拉进了巷子里。
「嘘,别出声。」
身后人泠泠,饶是在此番危急的时候,她的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点了点头,转身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陆婵。
「陆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袖中的匕首被我紧紧拽住。
我忽然有些后悔此前主观将她代入受害者的身份,轻易告诉她提防李序。
如果她和李序为伍。
如果她也是梁王的人。
那嘉城的一切改变就能解释得通了。
月光照在她脸上,五官柔和到有些模糊,却一点也掩盖不了她明媚的容貌。
陆婵就站在我面前,嫣然一笑。
「这话该我问姜娘子吧。」
「嘉城今日命案频频,我只是随父亲来查案。」
我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背着的药箱。
原来她会医术。
怪不得我总能闻见她身上的草药香气。
8
外边实在不安全,我被陆婵拉进了她的住所。
「放心,我父亲是奉圣上明令前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月光透过窗洒在她递茶盏的那双手上,白皙得像是凝着霜雪。
我却迟迟未接。
陆婵也不恼,好脾气地放在桌上,凑到我旁边坐下。
顺便……抽走了我攥紧的匕首。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小荷姑娘也在这里。」她直白得让我都感到惊讶。
可惜,我不信。
「陆婵,你知道的好像比别人多很多。」
如果说我能预测未来去查梁王是因为重生。
那么陆婵不远千里也来到嘉城,甚至还救下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前世的她,可从未离开过京城。
我回过头去看陆婵,想要从她的表情里找寻线索。
尽管她永远都是那幅浅笑,温柔到快让人害怕。
但这次,她的笑里却多了几分苍凉,漂亮的杏眼在夜里隐隐闪烁。
是泪水,陆婵竟然哭了。
我被她忽然落泪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手帕递给她。
她没有接,只是看着我的眼睛,许久许久,终于笑出了声。
「我好像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丞相夫人。」
短短四个字如恶鬼一般将我拖入烈狱,一遍又一遍浇灌着我不愿回想的记忆。
想到前世的结局,我跌坐在地,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视线逐渐被泪水模糊,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秒我被拉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我真的从没想过毁掉你的人生,对不起。」
「我不是自愿的。」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肩上,我伸出双手,以同样的姿势回抱住陆婵。
我知道的,我都明白。
那么多封书信却连一份回信都没有,不是李序怕被发现烧掉了,而是陆婵从未回应过。
她的身份尚不足以自保,更别提对抗李序的能力了。
所以,陆婵背负的仇恨一定不比我少,甚至更甚与我。
因为她的背上还有骂名与愧疚。
「没事的,我们一起报仇,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