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宁透过缝隙向外观望,看到无人出现,他立即动身,悄无声息的爬下马车,左顾右盼格外小心。
脚步声越来越明显,华安宁额头汗珠滚落,连忙往马车侧面跑去。
穿着草鞋,脚趾血瘀撕裂,钻心的痛苦让他牙关紧咬,不过还好没人看到自己,这点伤他也算值得。
华安宁躲在附近的青石砖房背后,这里是一个货仓,他目光斜视。
前脚走后脚就来了四个光膀子壮汉前来卸货,看到这里华安宁不禁有一丝侥幸。
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只粗糙的大手就搭在他的肩头,这一刻顿时让他如坠寒渊,还是被发了!
华安宁僵硬的扭头,一张浓眉大眼的笑脸就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大手压了压华安宁的肩头,华安宁感受到不可抗拒的力道,差点摔在地上。
“这位大人,我马上就走!”
华安宁挤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连忙往仓库远处走,他可不敢在这里停留,那官兵可是明令禁止自己入城的,若是被发现那必死无疑了。
“你跑什么?站住!”
洪亮的声音忽然爆发,震得后脑勺直颤。
华安宁的双腿似筛糠,动不了一步,完全被威慑住了。
“对不起,大人!我不是有意闯入此地的!希望大人宽宏大量饶我一命!”
说着就要下跪,按照经验保命再说。
发现他的这个壮汉人高马大,与他相比华安宁就像一个小鸡仔子,完全经不住吓唬。
听到这里,这壮汉也大概明白了少年来历,应该是混入城中的逃难者,恰逢干旱,饿殍遍野,这邋遢小子应该是藏在车里刚下来,他见过许多这样的人,早就对这种混入城的人了如指掌。
于是壮汉哈哈一笑,拍了拍华安宁肩头。
“小子,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怕什么,看你的样子应该是逃难的吧?”
壮汉明知故问。
华安宁听到此话稍微冷静了一些。
“我……我……”
“行了!你这样的人我见的不少,是怕我告状吧!?放心,我不会告状的,我们家公子正想找个书童,我看你虽污泥满身但眉目清秀,是个聪慧人,不如跟着我见见公子,若公子中意那么你的吃住不成问题,那可是大机缘!跟着我走!”
壮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华安宁的手腕,也不管华安宁愿不愿意直接就拖着他往院门外走,眼中还带着笑意,似乎很高兴能逮到一个年纪合适的人。
走在路上,华安宁虽然有些害怕,但听到要做书童他反倒有些期待,据说做书童就是磨墨点灯扇风,负责读书人日常起居的仆从。
虽然地位低,但好歹能跟着读书人学到不少文化,也算可以接受,想到如此他也不打算找机会逃跑了,在外边反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不见得比做书童好,至于拜入道观他也暂时先放下,道术经文也得识字才行,他打算先做一段时间书童学点本领,时机合适再溜走,那样进入道观也能看懂经书。
华安宁想着想着忽然又担忧起来,瞥向挡在眼前的高大背膀心中思绪万千。
“虽然这壮硕中年看起来非常乐意我做书童,但他应该没发现我手是残疾,到时候被发现了那家公子不要我的话会不会迁怒于我?我需要想想对策,不能坐以待毙。”
想着想着华安宁就被拖到一处柴房前。
壮汉咧嘴一笑,一把举起骨瘦如柴的华安宁,接着推开柴门将华安宁丢在柴堆边,那里正放着抗货劳工用来洗澡的大木盆,旁边就是煨在火灰里的水罐,华安宁一看就知道要干什么了。
壮汉扭头开口:
“把身上洗干净,我去取衣袍,待会儿你得干净的站在这里,要是逃跑那我可就要追究你误闯此地干扰搬运的事情了哦!而且青桥城的城主可是最讨厌偷跑入城中的乞丐,你出门就会被逮捕!”
听着壮汉的威胁,华安宁连忙点头应是,眼中露出丝丝畏惧之色。
华安宁颤抖的语气让那壮汉满意一笑,眨眼消失在院落外。
柴房内,华安宁长舒一口气,那壮汉如同一头棕熊,站在身前他连阳光都看不到,压的他喘不过气来,面对这种体型别说反驳了,就是说话都感觉没有丝毫底气。
“这人比城门护卫还壮,不过这是我见到的第二个大汉,不至于傻眼,看样子应该和那些恶匪一样武力高强!”
华安宁年纪虽小只有十二岁,但已经经历了别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见过的事情,他的头脑比同龄人更加成熟,已经明白了如今的情况,不照办就得埋骨此地,他非常识趣。
望着眼前的大木盆,华安宁咬牙拖着水罐倒入热水,试了试水温就跳入其中。
华安宁闭目感慨,一切污垢都在此刻落入水中,清亮的温水顷刻昏黄一片。
“就将此地当成洗涮一切旧恨的池塘吧,从今天开始,我要接触更多的陌生人了,少不了阴谋诡计,少不了冷眼旁观,也少不了机遇和变故。”
一边用布巾擦拭满脸灰尘血污,一边洒落滴滴泪水,他目光如一,任由泪水横流。
“我要把握这个机会好好增加学识,从现在开始我要靠自己了,过去的身份就埋葬在记忆里吧,下次提到的时候不是我之将死就是我已经诛灭仇敌!”
不久之后,华安宁洗漱完毕,他立在那里,只穿了一个麻布短裤,瘦骨嶙峋的躯体让人触目惊心,如同一根光秃秃的枯木插在那里,但掩藏在瘦弱身躯下的是一颗不再畏惧任何困境,也不在乎任何眼神的证道之心,他脊背笔挺,高傲的抬头望向屋外天穹。
求证自我抱负,求证天地大同!他誓要彻底崩碎这腐朽的天地!他绝不会认输,仙途必然要踏入!
华安宁几个深呼吸后,那壮汉也大步踏来,拿着青色衣袍目露笑意,看向柴房的眼神好似看到一箱金银,一边走一边点头。
“小子!你的衣服我拿来了,换好就跟着我去面见少爷,若是少爷看中,那从今以后你就不用担心被城主驱赶了!”
壮汉恩威并施,在他眼中,这华安宁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如此一说他必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公子,不然没他的好日子过。
华安宁连忙应声,将扔来的衣袍穿在身上,失去双手助力他的动作显得很生疏,但却极力掩藏残疾的事实,隔着门板将仙人赐予的令牌塞在柴房嵌套的地板下,一眼望去没有任何异常。
“这是我步入道观的令牌,暂时藏在此地了,虽然不保险,但带在身上更容易被发现,仙人的宝物绝对会引起这些人的注意,即便我不知道令牌是不是值钱的宝贝。”
与此同时华安宁缓步走出,一身青袍摇曳颇有几分书生意气,虽然略显单薄但看上去像那么回事。
见到这一幕,壮汉笑意更甚,对着华安宁点了点头。
“走吧!随我来!”
这一次壮汉没有强行拖拽,而是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让华安宁一阵不适,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尊敬,不管是不是真心,但那种感觉确实很不错,他心思更甚,必须要更加卖力伪装成健全人,否则这虚假的恭维将成为自己苦难的镣铐。
脚步迅速,一路弯弯绕绕不知走了几个圈,路过数十座华美异常的阁楼,穿过一处处清幽池塘,二人齐齐走入了一座沉香飘洒的精致院落。
华安宁好奇观望,目光一闪,院内殿宇前一张妖异面孔映入眼帘。
来者一袭血红长袍覆盖脚边,一双黑布白边靴微微露头,手持杏黄黑字折扇微动,黑发盘头,眉目生烟,薄唇微抿,似笑非笑,皮肤如雪,白日生寒,瞳孔如墨,望之如渊,正盯着华安宁仔细端详。
华安宁顿时感觉被根根银针刺入皮肤,自己的思绪差点被带偏,眼前青年如同能看穿自己的一切,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那种不可抗拒的压制力让他自惭形秽,全然忘了要干嘛,手脚放松间衣袍一滑。
直到血袍青年移开目光他才回过神来重新恢复镇定自若。
目光一动,华安宁连忙低头抱拳。
“小人华安宁拜见公子!”
旁边壮汉更是早早拜见,刚要提醒就发现华安宁主动拜见了,随即露出满意眼神。
血袍青年淡淡一笑,只是挥手示意。
壮汉眼见如此连忙退避,直到院外才扭头离开。
眼下只留青年与华安宁二人。
此刻青年开口了,不过确让华安宁心神一震。
“你叫华安宁是吗?怎么是个残疾?”
华安宁后背发凉,额头渗出颗颗汗珠,被人看穿他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第一次伪装就被拆穿了,这下完了。
“禀告公子,小人虽是残疾但也能服侍公子日常起居!希望公子网开一面不要赶我离开!”
说到这里华安宁带着哭腔,膝盖一软就要跪地求饶。
听到此话,血袍青年没有怎么在意残不残疾,反倒是笑了起来,点了点头,示意华安宁站好。
“行吧,量你有胆说出实情,本公子就收下你这个书童,今后你就跟着本公子出行,我走到哪里你就要跟在哪里,院外偏殿就是你的居所,有什么需要我会叫你,你必须听从我的吩咐,否则这份恩情我顷刻收回!将你驱逐出去。”
血袍青年的语气越发阴冷,一个转身就回到了院内的书房中,隔着打开的朱红雕凤大门,华安宁见到了屋子内的奢华装扮,首次步入如此华贵的地方,华安宁目露震撼,心中越发羡慕,但也越发苦楚。
“这就是那些贵公子的居所吗?与之相比我曾住的地方狗窝都不如,朱玉成串,金丝挂窗,雕梁画栋,宝炉焚香。”
“但我情愿把这一切换回曾经的狗窝,至少有个真心实意的父亲在!可惜事与愿违,我只能接受既定的结局。”
望着血袍青年回屋,华安宁恭敬行礼随即走出院外来到他所指定的偏殿。
华安宁即刻走入偏殿,心想着这个公子还算有些君子风范,若是遇到那些地痞流氓样的贵公子,那自己的伪装暴露后今日就要见阎王了,这外界果然危险,以后可万万不能这么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