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威将军府中门大开，莫为一行三人，随着大小姐百里红缨步行入内。
厅堂之上，一个中年男子居中而坐，他身形高大，面上皮肤黝黑，五绺长髯自在飘洒，身上一袭武官常服，除了手上拿的不是《春秋》，身边也没有大刀，实在和关公相差无几。
“这人怎么看着跟关二爷似的？”蒋子锐悄声嘀咕了一句。
“百里将军有个诨号就是‘小关候’，只不过他久在军中，江湖上名声不显罢了。”莫为低声说话，紧随百里红缨迈入厅堂，躬身行礼说道：“莫为见过将军大人。”
百里天兴笑着说道：“贤侄免礼！坐！不是下人通报，我都不知你到了关塞！上次你来，还是两年前吧？”
莫为一旁坐下，抬头看了眼百里红缨，笑着点头说道：“是两年前那次追缉沙盗，在下一时大意，竟被他流窜进关，若非将军襄助，只怕难以善了。”
百里天兴轻轻摆手，“守境安民，分内之事，倒是无需挂齿。只是这两年里，你远离关塞从不露面，却是为何呀？”
莫为抬头又看了一眼百里红缨，轻轻摇头说道：“只是忙于俗务，未曾有空入关罢了。”
“呵呵，好几伙沙盗覆灭，我看都是你的手笔，如今竟连赏金都不肯亲自来领了，我家这丫头，当真这么吓人么？”
“爹！”百里红缨站在百里天兴身后，哪里受得了被自家父亲如此编排，闻言自然娇嗔起来。
“莫为不敢。”莫为态度谦恭，只是说道：“这次师门有难，因为急着赶路，所以才未曾登门拜见，还请将军莫怪。”
“将军与我有知遇之恩，莫为须臾不敢或忘，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还望将军体谅。”
百里天兴点了点头，等下人奉好茶水，这才轻笑说道：“自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谁都不能例外，你与红缨相识也有些年头，这种事情本来不该我这个做父亲的说，只是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要是再不定下亲事，只怕于她名声有损……”
莫为难敌百里红缨炽热目光，低头说道：“大人也知道，莫为漂泊无定，非是红缨良人，还请大人早日为红缨寻个合适人家，不要因为莫为贻误终身。”
听他说得决绝，百里红缨又气又恼，狠狠瞪了莫为一眼，跺足出了厅堂。
百里天兴长叹一声，也是头疼不已。
见他似乎有话要说，莫为冲辛萍二人微微示意，等二人告辞离去，这才说道：“不知将军有何吩咐，还请明白示下。”
百里天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说道：“纤柔近来可好？”
莫为手上动作一滞，随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声说道：“一切都好，只是店里生意愈发难做了。”
“红缨她娘去得早，她从小到大无人管教，跟军中兵痞一起长大，养成了这般性子，你若实在不肯娶，那没办法，只能等她自己回心转意了，”百里天兴摩挲着手中茶盏，轻声说道：“我与铁将军乃是忘年之交，他临终时托我照顾纤柔，一晃就十八年过去了……”
莫为默然以对，却听百里天兴说道：“如今红缨大了，早晚便要嫁人，到时候剩我孤苦伶仃一人，却是有些凄苦。当年我托你捎话问询，而后你竟音信皆无，倏忽两年过去，却不知纤柔意下如何？”
莫为不由汗颜，沉默片刻才轻声说道：“临行前，我与柔姐已定下终身，等我回来，就要娶她……”
“你！”百里天兴闻言一愣，随即又怒又气，半晌才强压怒火说道：“让你保媒拉纤，怎么最后反而自己先做了新郎！”
莫为摇头苦笑说道：“将军已经七八年没见过柔姐了吧？那年我与仇家死斗，柔姐为我挡了一刀，面容上留下一条寸余长刀疤，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摘过面纱……”
“她一直对我有情有义，只是我漂泊无定，从不敢接受她的浓情厚意，”莫为转头看向门外天光，想着那痴情女子，叹息说道：“此去中原，生死未卜，我本来也不想与她纠缠不清，只是……”
“你既然不知生死，何必要去招惹她？我赫赫五品将军，娶她续弦又不算辱没，不比跟你这个小白脸好得多！”百里天兴越说越气，随手扔了手上茶盏，“哗啦”声响惊动卫兵，他随手喝退众人，“不是看你救过我一命，我现在就乱刀剁了你小子！”
莫为笑笑不语，无奈说道：“我也说不清楚到底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临行在即，一想到自己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就……”
“就没忍住？”百里天兴在地上来回踱步，指着莫为半晌无语，最后才道：“本想将你招成女婿，到时候你我翁婿相得，也算是一段佳话；如今你与纤柔有了情分，那说不得，以后咱们就只能兄弟相称了！”
“你尽管去中原，你要是死了，我一定替你照顾好纤柔，你就放心吧！”百里天兴说得极为真诚，就像莫为真的就要死了一样。
莫为被他弄得呛咳不已，半晌才道：“咳咳……那我就谢谢将军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一直就得意你小子，让你从军你不干，让你当我姑爷你还是不干，如今倒好了，成我妹夫了！”百里天兴忽然高兴起来，“你也别急着走了，一会儿摆下酒宴，咱们哥俩儿今夜不醉不归！”
莫为无奈至极，却也不好拒绝，只得答应道：“且凭将军吩咐！”
百里天兴叫来下人安排酒宴，莫为出来找到辛萍蒋子锐说了留宿之事。
辛萍笑着说道：“没看出来，大师兄你美人缘挺不错的呀！先是柔姐，现在又是红缨姑娘！你什么时候跟我们说说，你们两个的渊源啊？”
莫为无奈摇头，说道：“以后有机会慢慢再说，如今既然被红缨捉到了，说不得总要盘桓这一日，明天咱们早起就走，免得夜长梦多。”
辛萍见他不肯直言相告，也不好追着问，三人各自回到将军府安排的客房休息。
不多时有仆人来请，这才各自出门赴宴。
将军府餐厅里点起八丛高烛，一张长桌上面居中摆着一座炭炉，上面夹着一支烤全羊，正滋滋冒着油汁，阵阵肉香扑面而来。
桌上摆满各色瓜果蔬菜，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数个婢女穿梭厅中布置碗筷酒具，莺莺燕燕，俱都相貌不俗。
辛萍与蒋子锐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尤其此处乃是大漠边关，寻常人家能吃到青菜已是难能可贵，更不要说这些瓜果种类繁多，只怕有钱也买不来。
落雨剑派江湖上赫赫威名，却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派，尤其北宗辛万里痴迷武学，经营一道实在乏善可陈，相比之下，南宗反而富庶许多，有些大门大派气象。
莫为见二人局促，轻声说道：“百里将军粗犷豪放，最不喜欢旁人拘礼，一会儿你们只管放开吃喝，莫要被人小瞧了才是。”
辛萍二人连忙点头，过不多时，等百里天兴领着女儿百里红缨来到，众人才分宾主落座。
莫为与百里天兴一人一柄小刀，一边取羊肉吃一边畅快饮酒，诉说往事，却是谈兴正浓。
百里红缨脱了戎装，一身淡黄色襦裙装扮，粉面香腮唇红齿白，不说话时，也是个娇滴滴的可人少女，清丽动人之处，便连蒋子锐都不敢直视。
“喂！你叫什么名字！对了，蒋子锐对吧！”只是她一开口就浑然没了那份清纯淡雅，便仿佛一尊精雕细刻的翡翠玉壶，里面装着的，却是最烈的烈酒，“你跟我说说，你们这些天在大漠里都遇到什么事儿了！”
蒋子锐被她弄得手足无措，手上一只鸡腿，嘴里半块羊肉，都跟着不知所措起来。
辛萍一旁为师兄解围说道：“我们和大师兄重逢也没多少天，先是在沙漠一处废墟里，师兄救了我们……”
她口齿伶俐，又不受百里红缨秀美容貌影响，简要说了一路经过，听得少女目眩神迷，听到莫为大战薛谋，几招后就将他生生砸死，不由更是喝彩连连。
“我就说我也要跟他一起去闯荡江湖！江湖太好玩了！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嘿，你纳命来罢！’”百里红缨摆了个舞刀的样子，无比向往说道：“想想就带劲儿！”
辛萍年纪比她还要小些，却因一路逃出关去，多次历经生死，显得成熟许多，闻言轻轻摇头说道：“师兄说江湖险恶，其实真的有些道理……”
没等她说完，百里红缨已然起身走了，来到父亲身边，对着对面莫为说道：“莫大哥！我要跟你去闯荡江湖！你带我一起去中原好不好！”
没等莫为说话，百里天兴脸色一沉，呵斥道：“女孩子家家！没事胡乱跑什么！你莫大哥去中原是要跟人拼命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百里红缨嘟嘴说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去中原！我要行侠仗义！我要浪迹天涯！”
“浪迹你……”百里天兴话说一半，终究没忍心说出骂人的话语来，转而柔声劝道：“江湖凶险，你一个女孩子，才练了几天武功，就不知天高地厚，学人去闯荡江湖？听爹的话，别去了，啊！”
“我不！我就不！辛萍妹子比我还小一岁呢，凭什么她就可以闯荡江湖！”百里红缨也喝了些酒，哪里肯听父亲相劝？
“我要跟莫大哥一起去中原！我要……”
百里天兴一拍桌子，“不许乱了辈分！”
厅中众人吓了一跳，百里红缨愕然无语，却见百里天兴又哭又笑，惆怅说道：“莫为与你柔姑姑结成夫妻，以后……他便是你姑父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