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城主。”踏入正堂的那刻,辛祸已觉出周遭刀剑藏锋,他不动声色坐到案几前,直视对面坐姿随意的城主。
衣上血于灯下凝成墨团。
城主见了虽有一瞬皱眉,但也笑着给辛祸斟茶。“贵人对我有疑,我虽问心无愧但也得保住这一府几十人的性命。兵器的事您不是核查无误了吗,还请大人早日启程,在贵人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如实回禀我的忠心。”
“你不想邀请我参加少爷婚仪了?这是要赶我走?”茶端到唇边,清香四溢。辛祸闻了闻,就又放回案上。
第一盏,未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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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敢。今日情形您也看到了,我怕大人会有性命之虞,北府断不敢拿大人做赌注。”
城主说的是灵宝寺刺杀。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总是单刀直入,直击要害。辛祸没抬眼,目光晃悠悠没有目标,已接收到这话中所有威胁。“我是贵人钦定的督察,我要是在北府没了,你觉得贵人会怎么做?”
周遭刀剑顿亮锋,护卫们立刻拥上前将辛祸四面围住。这些人身上还沾染着刺客的鲜血,像干涸后的伤疤遍布衣袍。
兵器之寒吓不住辛祸,从前百次战场生死斡旋,哪一次他都不是仅靠运气存活。辛祸浮笑,放松肩背望向城主,“灵宝寺的刺客招式干净,就是出手没轻没重。今日我通过你的考验了吗?”
此话一出。城主招呼护卫全部退下,亲自倒掉辛祸面前的茶,换上名贵茶品。“没错,灵宝寺的刺客是我派去的,还好大人毫发无损,否则我真不好向上面交代。”
北府已经不安全了。看似铜墙铁壁、牢不可破,实则危机四伏。如今皇都内斗严重,因皇家子嗣稀少,而邻国外患不断,贵人备受内外折磨、疑心剧增。若贵人对北府起疑,就意味着北府迟早要迎来衰败或解崩。
但对辛祸来说,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
“不如你我来谈谈真正意义上的合作。抛开之前的嫌隙,坦诚相待。”辛祸气定神闲,他从来不会空手而归,有时会妥协一二,但也绝不吃亏。“少爷尸骨尚寒,迟迟不能下葬,你就舍得让他这样耗在人间、无法入土为安?”
第二盏,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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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瞒不住大人。”良久,城主才掩去眼底那抹凶光,将视线退回茶盏。“那我便直言。大人的条件是什么?我总得掂量掂量,怕我给不起大人想要的。”此人一向谨慎,任何协商都不能伤害他的既得利益。
辛祸未答,顺从地以指尖蘸茶水,在案上写下一个字。光影模糊,却叫城主看得一清二楚,他对上辛祸的眼,瞧见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甚至高于自己的野心。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一类人,善于蛰伏善于伪装,绝不会为了任何人背叛自己。
“大人现在想要什么?”
“剑寒星的兵器锻造图。既然你已知晓我的诚意,那我们互不为难。贵人迟早会派精锐来北府,你给我图纸,我会全力掩护你、替你铲除府中叛徒,助你离开。”
城主心知肚明,知道辛祸看得透,也看得全面。于是他立刻献上宝图,拱手行礼道:“这是我的投名状,还请大人笑纳。”
茶续热,烟气袅袅。
第三盏,共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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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传来打更声,辛祸起身告辞。转身前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多问了一句:“元斯若你打算拿她如何?”
城主大笑,笑意要人不寒而栗。“她不是想进北府吗,那就给我儿配个阴婚,要她生生世世陪在左右。至于那对姐弟,算他们福薄,没能等来我儿康健,最后一并处置就是,不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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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羽扇的北府幕僚“罗生”最恶血腥之气,这次却不敢多嘴,只皱眉守在堂外。北府家仆们暗地里都说“别看辛管家平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到了城主面前不还是得低眉顺眼”,只有罗生最清楚:这人自己碰不得,最好也不必知晓辛祸与城主的真实关系。
切莫引火烧身。
于是羽扇扇得越发没章法,夹杂着些不耐。正好尚溪知来送灯笼,罗生上前将人拦下,“城主议事,尚公子留步。”
两人本就互相不对付。尚溪知倒也不想与这等小人多费口舌,又瞧见旁侧墨白也在等候,便嫌厌地拍拍衣裳,“读书人到底是读书人,身子娇贵得很。就是不知乞丐身能不能求来富贵命……”
“你……”话还没说完便得墨白一声轻笑,罗生气急欲反驳,就见辛祸从正堂出来。
“东家,城主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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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卫招呼的空档里,尚溪知和辛祸擦肩而过。一人入一人出,一人执灯烛一人走夜路,一人光明加身一人隐匿黑暗。
倒有些生死宿敌的意味。
直到路过阙逢园,辛祸这才停下脚步低声吩咐墨白,“你去提点一下元斯若,要她想好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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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朵月季楚楚可怜惹人心软。只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乐意看她垂死挣扎,也乐意看她奋力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