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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贺兰桀眼帘微掀, 露出一抹诧异之色,也忘了回营地更衣,将一身血淋淋的外袍脱下,问鹿鸣清道:“什么是‘不太好’?”

“不太好就是……”到底是个男人, 懂的都懂。鹿鸣清怕人听见, 悄悄将嘴凑到太子跟前。

都是男人, 何必遮遮掩掩, 贺兰桀不悦,但听鹿鸣清的话,他却真实地怔住。

“赵王被骠骑将军救回来时, 身上盖着骠骑的外裳,但不少人都看见了, 赵王下身在不断淌血……还能是伤了哪儿?”

贺兰桀没什么反应, “太医呢?”

他就要过去,被鹿鸣清拦下, 见太子眉峰高耸, 显然是已经很不高兴了,鹿鸣清急忙道:“殿下您跟着去作甚么,说不准人家还觉得你猫哭耗子,就是你害的……”

说到这儿,鹿鸣清想了起来,愕然道:“怎么回事儿?莫非是跟那头罴有关?”

贺兰桀双眉紧锁, 点头。

鹿鸣清道:“那殿下你就更不能去了,这会儿过去,说不准人家就认定那头罴是你安排的, 现在过去坐收成果了,反咬殿下你一口。这种恩将仇报的事儿, 有些人干起来一直是得心应手的。”

贺兰桀与自己的四弟赵王,因为多年对峙,本身并没多少兄弟情义,不过是听闻他遭逢厄难,出于多年兄弟相称的关系,去探望一眼罢了,但王戬适才弃他于不顾,急奔去救赵王,也让他心中明了,王戬已经将罪叩在了自己头上。

不看也罢。

他也遍身浴血,贺兰桀要回营帐更衣。

也就在上马路过鹿鸣清跟前之际,骤然,眼底似有一片明亮的火色燎过。

贺兰桀回过头,看向火色的方向,那是胭脂山下宫城之内北苑。

东宫!

此刻浓烟四起,火焰如舌,吞吐着将整座东宫包围。

天渐晦暗,浓烟扶摇直上云霄,熏黑了大半苍穹。

鹿鸣清也看见了,他也呆若木鸡,“起火了!”

不待他叫住贺兰桀,只见贺兰桀已经迅速扬鞭抽在马臀上,人犹如一阵骤风朝着山脚下的宫城绝尘而去。

鹿鸣清反应过来,也立刻带上人手,骑上快马,追随太子的马蹄往宫里赶。

……

宫城失火虽然时有发生,每隔上几年,就会不大不小地闹上一次火灾,因为取材都是木质,火烧起来便很快,但也有几十年,没有见到这种程度的大火了。

而且今日当值的不知怎的,一个个都昏了头,等到发现起火之时,崔娘子所在的那间倚梧殿已经烧成了锅炉,染红了半边天。

当时太子走时,叮嘱康海务必照看好东宫,照看好崔莺眠,因为那崔娘子经过自己敲打一番之后,实在老实得很,一点动静都没出过,康海便也放心。谁知,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胭脂山离此地不远,倘若殿下赶回,也就一两个时辰的功夫,要是他知道崔娘子……那自己还有命在?

康海急忙亡羊补牢地站出来主持救火,调度东宫一干人,以及留守的禁军一干人,全部提上木桶,从御河抢水扑火,拎不动桶的宫女用锅碗瓢盆,能用的都用上,全力对崔娘子施救!丶

“怎么会突然起大火?”

沈辞带着人赶来,一面号召人救火,一面对满脸颓丧绝望的康海说道。

康海心乱如麻,哪还能想到什么原因,闭口不说话,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

沈辞不再多言,领禁军全副武装,将水泼在褥子上,闯进倚梧殿救人。

当务之急,不是减少东宫的损失,而是要保住人命。

不多时,伺候在崔莺眠身边沁芳丶泻玉二人便被带了出来,两个宫女的头发都已经烧焦了,衣服上全是烟熏火燎的黧黑,在看到沈辞之时,齐齐朝他跪了下来,泻玉大胆地一把抓住了沈辞的裳,“将军!娘子丶娘子还在里边!门锁了,要从外边打破窗!你们快去救娘子……”

沈辞不惯人在自己面前卑微哀求,一臂将顽固地跪在地上求救的泻玉拉起,道:“给棉被给我。”

这时,人群之中传出一道呼声:“殿下!”

沈辞等人均惊愕地看向身后,只见贺兰桀已经飞骑赶到,在宫内骑马是大忌,贺兰桀已经闯宫门打伤了人,疾驰而来,众人哑口,谁也不敢上前承担这个罪责。

有人将浇了冷水的棉被递给沈辞,沈辞没来得及接,被贺兰桀伸手抢下,披在了背上。

他的眼眶痉挛,双眸猩红,下马笔直地往着火的倚梧殿闯。

更可怕的是他浑身血迹,脸上也是污血,沈辞怎肯放他进去,急忙挡在贺兰桀身前,“殿下千金之躯,坐不垂堂,还是我去!”

火势已经到了鼎沸之时,贺兰桀怎可能在外边等待崔莺眠的消息。

他一臂挥开沈辞,沈辞怔了怔,继续上前,贺兰桀哑着嗓低吼:“滚开!”

沈辞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贺兰桀孤身冲进了火场。

此时鹿鸣清也带队赶到,今日东宫的人算是将宫城守备得罪了个遍,全体骑马而入,为了抢火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能调来的人手都调来了,知道贺兰桀已经冲进了倚梧殿,鹿鸣清没有阻拦。他是知道太子的性子,这个时候要让他不管自己的女人,比死了还难受。但鹿鸣清也绝不会放任自己的主公孤身涉险。

他朝康海道:“多拿几床被褥来,全部洒上水,皇城司的随我入内,其馀人等,继续救火!”

“诺!”

贺兰桀披上棉被到了倚梧殿外的院落,此时房梁已经被烧断,浓烟顺着风冲进口鼻,呛人欲昏。烧得空洞的宫殿,到处是灰烬和残屑,不断地在上风口飞扬。

其实碰到这种情况,里边的人多半已经……

不丶不可能!

贺兰桀的眼睛充血,他擡起脚来到倚梧殿外,将破烂的焦窗推开,探身而入。

“眠眠!眠眠!”他欲大声地呼她的名字,但一张口,便是一口浓郁的黑烟呛入,嗓子犹如被火星燎着,发不出声音来。

他急切地在寝殿中寻找他的身影,踢开还在燃烧的碍事的木料,呼她的名字。

尽管声音已经哑得犹如垂垂老鸦,却还不肯放弃。

他来到她惯常睡的那方床榻前,床帐已经被烧毁,上面的床褥也在静静燃烧,但不见任何人踪迹。

“眠眠——”

肺部犹如吸入了一口混杂寒冰的冷气,令他短暂地失神,接着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唤。声音回荡在火焰哔啵的四周,可却没有人回应,没有她那宛若黄莺出谷的脆嫩嗓音,软绵绵地回他。

仿佛什么也没有。

一根烧塌的房柱朝他压了下来,贺兰桀不察,一直站在火场当中,直至那根木梁砸中了他的背,他才恍然回过神来一般,不顾背部的剧痛,不死心地上前,扯开那床烧得棉絮乱飞的被褥,大声道:“眠眠!”

风卷入火舌口,将一簇灰烬卷带起来,扑面向贺兰桀的脸刮去,瞬间燎燃了他的眉和两侧的墨鬓,但那股火辣辣的疼痛加诸身上,他却好像毫无所觉。

身后鹿鸣清也冲了进来,他不是来寻崔莺眠的,因为火势太大,而寝殿恰好又立于风口,现在火把这里完全包围了,除了塌断的梁柱和不断飞扬的馀烬,什么也没有。

他一手抓住贺兰桀的臂膀,大声道:“也许崔娘子根本不在这儿!”

“不。”

贺兰桀有一种预感,她一定还在这儿,一定还在……

“眠眠!”

他咆哮,狂吼,朝四周飞舞的火焰,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搜寻她的身影。

不信,不信她不在这儿,也不相信她已经不在了。

贺兰桀机械地唤着她的名字,撇开鹿鸣清,徒手去扒一切还可能藏身的地方,已经燃烧了一半的衣柜,琴台底下的间隙,净室内的盛水的浴桶,一切能够暂时躲避烈火的地方,贺兰桀都一一找了个遍。

没有,没有,没有……

他的发被烧焦。

他身后的被褥也已经烧破了大洞。

他的双掌全是被火灼伤的深可见暗红血肉的狰狞疮口。

“眠眠,你不可有事,你怎么可能……”

“殿下!”

又是一根烧断的房梁塌陷下来,笔直地撞向贺兰桀的脑门。

时已黄昏,夕晖半天,东宫的烈焰犹比胭脂山上滚烫如岩浆般的火烧云还要浓烈。

黑烟弥漫,到处都是惊呼声和救火生,水一桶一桶地泼在火焰上,不知疲倦,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下。

鹿鸣清急促地向前一扑,将贺兰桀整个人推出去,腿被塌陷的梁柱压住。

他发出痛苦的嘶吼声,贺兰桀一怔,“鹿鸣清!”

他箭步上前,一臂打开继续朝鹿鸣清身上压去的着火的木梁,将他身上的梁柱搬起:“出来!”

鹿鸣清得以脱身,这时,皇城兵马司的人全都找了过来,鹿鸣清的腿已经骨折,他勉力在两人的支撑下起身,随即越过太子下了一道命令:“将太子制住。”

贺兰桀愣住,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狠戾:“你敢?”

但皇城司的人还真敢。

火势太大,徒留下去,于储君性命有极大的危险,事急从权,便是犯上,也必须保证最小的代价。

“殿下,你已经找了,崔娘子不在这儿!”鹿鸣清大声道,“放弃吧!”

不,他怎么能放弃,他还没有找到崔莺眠!

贺兰桀要挣扎,但架不住皇城司的人越涌越多,他今日,杀黄罴,疾驰回宫,夺宫门,又心绪失常的情况下在火场当中扒了这么久,力有不逮,被鹿鸣清的下属很快桎梏住,贺兰桀怒目如血:“松开!鹿鸣清,你敢!今日之后,我必杀你!”

鹿鸣清闭了闭眼,不顾腿上的疼痛,皱眉道:“杀便杀,只要保住殿下的性命——”

他做了一个手势,令皇城司的人将贺兰桀押解,推出火场之外。

贺兰桀几乎是被拖着出寝殿的,这时的倚梧殿已被烧得只剩一座框架,他仍未死心地在挣扎,与皇城司搏斗,然没有挣脱,他身边的人越围越多。

希望越来越渺茫。

“眠眠……”

他望着那仍在火势飞扬,舔舐周遭一切的那片废墟,眼底细碎的晶莹慢慢剥落。

终于,火扑灭了,人也累得疲惫瘫倒在地。

不见了火星,只剩无数烟气还在废墟之上不断地腾起,被风吹出无数形状。

皇城司的人放开了对贺兰桀的钳制,他几乎软倒在地,但很快,贺兰桀撑地爬起,没有任何思索地一头冲进了倚梧殿。

“眠眠!”

所有的陈设几已被烧空。

举目四望,毫无障碍,一览无馀。

但仍然不见任何蛛丝马迹。

他不顾受伤的手上泥泞血肉的烂疮,在浓烟中固执地找寻她的踪迹,眼睛便如要滴血一般。

“殿下,别找了……”

“毕竟发现的时候便很晚了,崔娘子只怕已经……”

周遭都是冗杂的声音。

贺兰桀全听不见。

他继续找,埋头乱翻。

直至一缕残烟飘起,刮过他滚烫的手掌,灼断的手绳霍然从中断裂脱落,刺啦一声,坠入了灰烬当中。

刺目的红,针一样扎进他的瞳孔。

丑得可爱的两只金鸭子……鹅,在泥灰当中,犹如交颈而卧,亲昵而安逸。

怎么会没有看出来呢,那两只鹅,成双成对。

鹅与大雁一样,是对爱情最忠贞的动物,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这分明是定情之物,是她本应该送给萧子初的东西。

贺兰桀蓦地嘴角一扯,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不知是笑是哭,喉头如有什么哽住,人突然往后仰倒,意识陷入了一片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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