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几时变得如此多虑了?”
玉帝看着向他走来的九渊。
“不过是有些担忧。”九渊道。
“缘由呢?”玉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九渊。
九渊走过来站至玉帝身旁,看向天边。
表面上的东西,无需再多言。
半晌,九渊闭了闭眼,叹道:“罢了。”
“可是因为朱雀神君被我关入玄天狱?”玉帝问道。
九渊负在身后的手攥着袖口的手指猛然一紧,表情却是淡然道:“那里是天界禁地。”
凤煜的事宛若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喘不过气来。明明无论天界仙君犯了怎样的罪都不应关入此处,此处虽没有明确的天条规定,百万年来却也是成了一种规矩。更何况,凤煜即便有罪也是罪不至此。但这一次,却是破了例。
“但也只有这样,方能平息众位仙君之怒。这也是诸位仙君一致通过的处罚方式。”玉帝悠悠叹道,“我不想就这样折了一名神君,但也不想再引起天庭内乱。你也必然知晓那些联名上书要求我处罚朱雀神君的人近几日是闹的愈发的厉害了,我不尽快给他们一个为之满意的交代,恐怕他们是不会消停的。”
“那为何不把事情公之於众?”九渊冷笑道,“让他们自己定夺。”
“你是指对於朱雀神君有利的那一面?”玉帝摇头笑笑,“那么温华之处我又该如何交代?”
“温华……”
温华啊。
九渊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眸愈发的阴冷。
每次能牵扯上温华的事势必便会变的很覆杂。即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若是让温华插手,不搅得一滩浑水便别想清净。温华别的不行,但像颠倒黑白,搅和浑水这种事情倒是温华的绝活。
并且就如同七杀星君说的那样,温华在仇鸾没有沈睡时便放肆插手仇鸾的军中事务。仇鸾的事务本就繁重,再经过温华这么一倒腾,仇鸾更是怒不可遏。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
仇鸾曾不止一次找玉帝说明此事,但玉帝却一直袖手旁观,对於温华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而如今仇鸾重伤未愈陷入沈睡,温华便是更加放肆,几近於独揽军中大权。曾与仇鸾交好的仙君与之手下将士均为仇鸾而鸣不平,却被玉帝用手段镇压下去。
九渊思索片刻,终於将埋藏心里多年的想法说了出来,“温华,此人疑点甚多,不可信。”
“你们都是这句话。”
玉帝叹气,却并无惊讶:“我知道你们素来与温华不和,破军星君也曾来与我说过此事。只是碍於当时状况我并没有将其身份公布。想来你们也该猜得到,温华是从魔界而来之人。”
多年的猜想得到印证,也不出玉帝所料,九渊果然没有太过惊讶,“既然玉帝信任於我,说了他这秘密,那么我也不再隐瞒。我与几位仙君都曾怀疑温华来此的动机以及在这场仙魔大战中温华所扮演的角色。”
“这是自然。”玉帝微微点头表是认同。
九渊嘴角微勾:“原来陛下也是这样以为?”
玉帝道:“天界出了漏洞,又有细作活动。带了一身魔性的温华自然是诸位首先怀疑的对象。”
九渊淡淡道:“不过陛下既然坦诚,便足以看出陛下对於温华的信任。那么,我很好奇的是玉帝又为何如此信任於他?”
玉帝擡眼迎向九渊的目光,“温华乃是父皇为我留下的一枚天界安插在魔界的棋子。”
“老玉帝?”
玉帝颔首,“是的。”
九渊微笑,“陛下的答案……总是这么的出其不意。”
“不信?”
“如何信?”九渊挑眉看他,“老玉帝已经逝去,如何证明此人身份?”
玉帝道:“是我亲自将此人召回。”
“那又如何?”
“是用父皇交於我的密法召回。”玉帝道,“密法的源头种在温华的身体里,如今只有我知其咒。”
九渊顿了顿,随之一笑:“於是便任由老玉帝多年的心血功亏一篑?”
“自然不是。”玉帝停顿了一下,说道,“从探子传回的消息来看,魔界也在试图将棋子安插入天界,而温华只是其中一个。”
“有意思。”九渊眯起了眼,“六百年的双面棋子。”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凌厉,“那么陛下如何保证温华如今帮的还是天界!”
玉帝道:“有咒控制其身,他不敢造次。”
“陛下能保证万无一失?”九渊道,“天界,再也经不起大的动荡了。”
玉帝道:“我自有计策。”
九渊道:“看起来陛下是有十分的把握。”
玉帝哂道:“关於此事,你不必担心。我已安排好了相关事宜。告诉你这件事,我并无他意,只是为了让你心里有些底。我可不希望最后看到天庭会是个内斗到两败俱伤的结果。”
最后会成两败俱伤?
只怕等不到最后了吧。
九渊在心中冷笑,不动声色的道:“陛下如此说了,那么我也就不多过问了。天色已然不早,还有许多公务需要我处理。若是陛下无他事,我也该告退了。”
“等等。”玉帝唤住他即将离开的步子。
“陛下可还有事?”
玉帝沈吟不决:“今日唤你前来……”
他顿了顿,擡眼看了看九渊,住了嘴。
九渊一笑,“陛下尽管说便是。”
沈默半晌。
“其实朱雀神君之事……”玉帝看着九渊的表情缓缓道。
“陛下要说的若是此事,那么——”九渊拉长了声音,凉凉的打断玉帝的话,“此事并不归於我管,我本无心於此事,只想看看这最后的结果如何罢了。虽不知今日陛下唤我来此的目的,但既然陛下已下决断,我便尊重陛下的意见。”
自从凤煜一进大殿,他便知道凤煜已经知道他在这里了。玉帝让他隐於内堂,他却猜不到玉帝的打算究竟为何。而如今看来,果然仍与凤煜有关。
九渊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却再也找不到多年以前那份熟悉的感觉,只有无尽的疏离。
玉帝叹道:“我怕你多心。”
九渊垂眼:“多谢陛下费心。”
“谢?”
玉帝兀自笑了起来,眼底却满是落寞,半晌才道,“我一直都将你视做朋友啊,九渊。”
九渊不着痕迹错了一步,“陛下,君臣有别。”
“是么?”玉帝双眸微阖。
回忆如初。
记忆中的你我还是孩童,曾经一厢情愿的以为你我年少如初。
“陛下”二字当年不过你我嬉笑之言。“多谢”一词多年前又怎会出现在你我口中。
这是自他坐上这玉帝之位后第一次叫九渊的名字,他只怕这也会是最后一次。
这是玉帝如今最害怕失去的东西,但不曾想也早已在漫漫岁月中消逝。
年少时的深厚情义早已在几千年的时光中磨灭殆尽。无论是熟悉的记忆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都渐渐变得陌生起来。
回忆敌不过沧海桑田,豪言都变成了笑谈。
没有什么能够不朽,包括时间。
九渊不自觉的后退一步,“臣告退。”
自古君臣两立。
玉帝的心微沈。
九渊转身向外退去。
“你不该动情。”
玉帝看着九渊的背影突然道,“九渊,你是天界的司法之神,理应无情无欲方能秉公无私。”
九渊的步履未停。
“你若有破绽,那便会是你最致命的漏洞!”
但九渊的脚步只是顿了顿,便继续向前走去。
“九渊——!”玉帝高声喝道。
向外走着的九渊步子一停,阳光有些刺目,不自觉的眯起了眼。
日暖心寒。
九渊扬起笑容,内心无比嘲讽。或许这才是玉帝让他来此的原因,是试探亦或求证,同样也是离间。若是凤煜的事真的要到审判之日,那么自己将是决裁者,凤煜的生与死都将握在自己手中,秉公执法就像玉帝说的那样。无论哪种结果,自己都会是致使凤煜直接陷入绝境的第一人。而今日凤煜知道他在此处却不出面,又该如何作想?
一石二鸟之计。废了凤煜,也断了他的念想。
九渊没有转身,声音冷寂,“陛下多心了。”
他不再多言,径直走了出去。
玉帝负手仰首看向九渊离去的远方,他孤零零的站在高处,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睥睨天下王者傲气。
日光在他的身后投下大片的阴影。
深处的内堂一片漆黑,安静之中却像是蛰伏着什么庞然大物,靠近黑暗仿佛隐隐能嗅到其中透出的腥风血雨。
直至九渊的背影完全消失,玉帝面无表情的脸上才慢慢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意,轻轻呢喃道:
“我也曾希望是如此。”
——
天历三千三月
朱雀神凤煜勾结魔界,私通叛军来犯天界。计破,入狱。
天历三千九月
凤煜逃狱出,与帝战,被创,不肯降,力竭被擒。剃仙骨,剥仙根,堕炼狱,尽受刑罚。
永世不得超生。
——《天界-秘文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