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夏青梨没动, 就算她想动也动不了。

身后传来梦娘“咯吱咯吱”的恐怖笑声。

夏青梨头皮发麻。

谢霜芜根本不想搭理梦娘。

她刚才故意用纸人制造出个与夏青梨一模一样的假人，刺激他动手，再将真正的夏青梨带过来, 目的为测试。

当然，梦娘也确实成功了。

对他而言，拧人脑袋跟吃饭一样轻松，只是有一件事令他想不通。

她怕他。

他曾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夏青梨, 在第一次见面她就说谎的时候；在她试图想用话本给他洗脑的时候；在她阻止他杀鬼王的时候；在她睡觉喜欢动手动脚的时候。

但他压制住了本性。

虽然夏青梨的情绪流露只是一瞬, 但他很不开心。

更何况，她还没有走过来。

耳边只有梦娘的笑声在这虚无的空间回荡。

“夏姑娘, 谢公子叫你呢，你不过去吗？”

夏青梨：“……”

想让她过去倒是先让她动啊，实在不行让她有个说话的机会也行。

她现在看反派的眼神仿佛要吃了她似的。

可生气的应该是她才对吧, 对着一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谢霜芜这人是怎么下得去手的？而且手段之残忍, 令人发指。

两分钟过去了，谢霜芜耐着性子又说：“夏姑娘, 你不过来，我可要过去了。”

在夏青梨听来, 这段话的隐藏含义是：她主动点, 还能谈谈，若是等他过来，后果非常严重。

她在心里默默流泪。

比起梦娘，夏青梨更愿意跟谢霜芜待在一起, 至少顺着他, 还能捞点好处。

但梦娘，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或许就是单纯地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行动。

谢霜芜这人向来说到做到。

他缓慢地走了过来。

梦娘依旧站在她身后。

夏青梨凝神屏气。

她看见覆盖在他身上的一层淡光逐渐消散，同时消失的还有衣间的血迹，朦胧的人像此刻终於变得清晰，就像是从梦里走出来的一样。

梦娘的术法失效了。

其实只要他走出那个房间就失效了。

谢霜芜冷脸拽住她的胳膊，没怎么用力，他猫她便像一只卸下所有防备的猫咪被带入怀中。

一股熟悉的气息顿时笼罩全身。

呜呜，太好……

还没来得及感动，夏青梨只觉得后颈忽然一凉，似是他的掌心覆上，握在她的命脉处，任由肌肤触碰时的温度如春水般化开。

谢霜芜浅笑着，指尖轻轻摩挲。

他只是稍微用点力，便红了一片，想取她的首级简直易如反掌。

杀意顺着指尖的温度传了过来，夏青梨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差点就哭了出来。

果然，他还是那个反派。

谢霜芜原本只是想吓吓她，毕竟刚才确实让他不快，不过，当他垂眸时，看见少女眼里噙着泪水，努力不让其掉出来时候，他意识到了什么。

“动不了吗？”

……谢谢你，终於发现了。

但凡动的了，她早跑了。

“哎呀，梦娘给忘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呀，夏姑娘。”

梦娘故作惊讶地道，随后一挥扇子，夏青梨终於可以动了。

“这样是不是就好多了，夏姑娘。”

她虽然恢覆行动，但后颈的手还在，只要谢霜芜想，随时都能捏断她的脖子。

夏青梨不敢动。

梦娘叹了口气，语气不舍地道：“不过很可惜，今天只能先到这里了，等下次见面，梦娘一定会满足你们的。”

无人在意梦娘的去留。

他们都清楚，这里的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虚影，真正的梦娘根本不在此处，即便杀了也於事无补。

夏青梨小心翼翼地喘着气，顺便极力控制自己的心跳，“你能不能先把手从我的脖子上拿开？”

难受而且吓人。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哪里有趣了？

反正被恐吓的是她，要不换过来试试。

夏青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笑嘻嘻的，“虽然但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找到陈小姐，要不还是先找人吧。”

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她过硬的心理素质，她终於成功让谢霜芜放下了威胁的手。

她长舒一口气，掏出追踪符，符咒显示，陈君怡尚在畅音楼。

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三楼，刚才梦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不见有任何人呼救，由此可见，整个三楼的宾客应该陷入了沈睡。

一楼二楼刚才路过时已检查过，没有陈君怡的踪迹，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四楼与五楼。

跟三楼一样，四楼五楼同样有许多人陷入了梦境。

与先前的猜测重合了，他们亦可被梦娘拿来当作人质，幸好陆萧辞带着女主去搬救兵了，不然这么多人，就算只死一个也会被是骂修道之人的无能。

搜查完整个畅音楼，也未见梦娘与陈君怡的踪迹。

夏青梨不由得陷入了困惑。

符咒断然不会骗人，陈君怡也没能力隐藏自己的行踪，所以究竟是哪一环错了？

-

畅音楼地底。

收回术法后，梦娘坐在桌旁，悠哉悠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小口。

这里是当初畅音楼刚建成之时她特地叫人打造的，除了建造出畅音楼的那群人们，无人知晓，而如今那几个人，早就死於美梦当中，这成了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刚才，她并非故意逃跑，实则在等一个契机。

身为魔种，自然是有优待的。

所以她想等谢霜芜欲念缠身，为求心中所愿，甘愿跪在她面前，求她给他织个美梦。

届时，她会给予他无上的快乐，当然，代价只有一个：生命。

他们妖物向来不惧生死，谢霜芜虽并非妖所生，但本质上来说与他们没有差别，所以，一定会对她感激涕零的。

光是想想就令人身心愉悦。

这样想着，梦娘靠在椅子上，半仰起脑袋，任由衣衫滑落，露出白皙的肩膀。

她缓缓伸手，似是想抓住什么，眼里满是变态的欲望，轻声呢喃道：“快点来找我吧，谢公子……”

“吱呀”一声，门突然被人推开。

梦娘从美梦中惊醒，回头望去，本以为会是她心心念念的魔种，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陈君怡。

她一身的尘土，根本不像太守千金，倒像是从乞丐堆里跑出来的。

在见到熟人后，陈君怡委屈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太好了，终於找到你了，梦娘。”

梦娘神色收敛，站起身来，露出一如既往地温柔的笑来，“陈小姐，怎么是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不清楚。”陈君怡仔细回放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一开始，我来畅音楼是为了找你，但是他们说你不在，我就去后院随便转了转，不知碰到了什么就掉进一个漆黑的山洞里，一只往前走，便找来这里了，梦娘，幸好是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误打误撞么？这丫头运气可真好。

梦娘并未多想，她知道陈君怡这姑娘性子直接，不会撒谎。

她一笑而过，给陈君怡递了杯茶，问道：“陈小姐，梦娘记得你上次来找梦娘，是想让梦娘帮你织个美梦，如今怎么醒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陈君怡喝了一口茶水，“我也不清楚。”

她说得都是实话，想当初，她在宴席上对柳远一见钟情，奈何对方已有家室，她只能将这份感情埋藏心底，但又不甘心，听说畅音楼的梦娘有赐人美梦的能力，所以才找上梦娘。

但是现在，她的想法变了。

梦境里的初次相见，她只觉得谢公子真是好看，比柳公子好看不止几倍，再次见面是在她与柳远的婚礼上。

当杨紫雨疯了似的叫人捣乱时，谢公子及时出现杀光了所有人，救了她一命。

何其有缘。

世上男人千千万，但远不及谢公子一人。

她喜欢的人从柳公子变成了谢公子，只需要几息。

陈君怡只挑了重点内容说给梦娘听，告诉她，自己在梦境里喜欢上另外一个人。

梦娘一点也不惊讶。

她清楚自己的织梦能力并非无人可解，只要梦境的主人不再想要这个梦，就算她织的梦再美，也将毫无用处。

所以说，人类的贪欲是永远也无法满足的，不过她很乐意帮他们织梦，因为她的食欲也难以填满。

“那陈小姐今日找梦娘所为何事呀？”梦娘故意引诱陈君怡说出此行的目的。

陈君怡袒露心迹，“我还想要一个美梦。”

“愿闻其详。”

陈君怡细细道来：“实不相瞒，在梦里，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叫谢霜芜，我想与他在梦里长厢厮守，就跟先前与柳公子在梦中经历的一样，梦娘，你能再帮一次我吗？”

听到谢霜芜的名字，梦娘的表情由最开始的诧异逐渐变为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这样啊，这样啊，这样啊，原来你也喜欢谢公子啊！”

她一边大笑，一边像着了魔似的四处转圈圈。

陈君怡不理解梦娘怎么突然就疯了。

笑声戛然而止，梦娘又恢覆了正常的表情。

她几步走到陈君怡跟前，如毒蛇般盯住她的双眼，“陈小姐，告诉梦娘，你喜欢谢公子什么？是他的外表，还是他的残暴，还是什么？”

陈君怡眉头微皱，“谢公子不残暴，他救过我，你别这样说他，我很不开心。”

在梦里，谢公子犹如天降英雄，为了救她，将杨紫雨家的镖师全部击倒，这件事情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

她喜欢的人，合该如此厉害，不然，怎么配得上她？

谢霜芜不残暴，这绝对梦娘活了几百年以来听过的最好先的笑话。

他先前几次差点拧断她的脖子，要不是跑得快，早就没命了。

这句话，也就只有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陈君怡才能够说得出口。

梦娘清了清嗓子，收回飘散的思绪，“好吧，作为方才口无遮拦的赔罪，梦娘答应帮你织一场美梦，而且这次不收费。”

这并非好心，她本来就不需要人类的银子过活，收费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这畅音楼看起来跟普通的戏楼一样罢了。

陈君怡两眼放光，“真的吗？”

梦娘点点头，“自然是真的，你是梦娘的贵客，梦娘不会骗你的。”

说她是贵客，不单单是陈君怡在畅音楼花得钱多，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人皆是被她的妖法所迷惑，对旁人生出不该有的欲念，求不得才找梦娘织梦，而陈君怡是唯一一个主动找上门来的。

在谢霜芜找来之前，有陈君怡这样的开胃小菜也不错。

“不过，陈小姐，你真的甘愿只在梦里与谢公子长厢厮守吗？就算你入梦了，现实生活里，谢公子依旧会爱上其他人，会娶其他的女人。”

蛊惑之音传入陈君怡的耳中，像是巨石落入一方小池，瞬间荡起层层波浪，久久不能平息。

“我是不甘心，但是谢公子他一点也不喜欢我。”陈君怡的语气很是难过。

身为太守之女，她不可能对一个男人死缠烂打，这只会丢了爹爹的面子，让她沦为全城笑柄，所以，她只能出此下策。

陈君怡拉住梦娘的手，发自肺腑地说：“梦娘，谢谢你愿意替我考虑，但是做梦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不会伤害到任何一个人。”

蠢货！

梦娘在心里骂了陈君怡一句。

所以说，人类都蠢，才会让她有机可趁。

不过，梦娘还是很喜欢助人为乐的。

突然，“轰隆——”一声，地底震动，头顶上方掀开一道口子，似有一束光亮照了进来。

梦娘所在的位置里地面有些距离，她虽不能立刻察觉出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种预感在心底滋生：他们要来了！

-

现在的情况就很尴尬。

地底暗室确实是夏青梨发现的，因为上下五层都没找到，在确认陈君仪就在畅音楼的前提下，她猜想只可能在地底。

为一探究竟，她事先疏散了一楼的人群，将地底凿出个洞来。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只不过，在破坏地面的途中，黑洞猝不及防地扩大，她来不及反应，不慎踩空了。

回过神来，她就如一条腊肠挂在通往暗室的黑洞边上。

谢霜芜就站在边上看着她，嘴里说着风凉话：“夏姑娘，你可真的不小心呢。”

对对对。

你说的都对。

夏青梨默不作声地听他发表完感想，问：“所以你能拉我上去吗？”

“不能。”他拒绝的很是干脆，“不如试着自己爬上来，好不好？”

下面深不见底，只有寒风不停地向上吹，吹的发丝胡乱飞舞。

要不是她现在两只手都得抓着地面谨防掉落，她非得靠着自己爬上来。

但谢霜芜的态度实在是令人恼火。

她掉下去对他有什么好处？

夏青梨越想越气，在力气尚未用尽的一刻，拽住他的衣裳，将人拉了下来。

谢霜芜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报覆性地拖他下水。

两具身体碰撞的瞬间，夏青梨毫不犹豫地紧紧抱住她，以求得一线生机。

眼前画面不断变换，自下而上的冷风不仅吹乱了头发，更是将两人的衣角掀起。

昏暗的黑洞中，紫裙与黑袍无缝交缠，竟有些分不清彼此。

谢霜芜停下了。

两人的上半身已紧紧贴着。

少女飞舞的发丝无意间碰到他的脖子，还怪痒的。

夏青梨低头看见他的脚下是一块凸出的巨石，已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就会坠落。

她更不敢乱动了，但急促的呼吸声已暴露她的紧张。

察觉到夏青梨的情绪，谢霜芜故意道：“你说，要是你从这里摔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闻言，夏青梨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圈住他的脖颈，将人抱得更紧了。

没办法，她真不想死。

但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似是被她的反应所取悦到，胸腔中发出一声轻笑，一手扶住墙壁，一手主动搂住她腰，向前一步，带她一起跳下巨石。

“啊——”

她真的要疯了，跳下来之前能不能给个提示啊，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不要命的。

几百米的深坑，其实下落时只花了几秒，就是这几秒，夏青梨感觉已经体验了一回生死。

落地时，她依旧死死地抓着谢霜芜的衣襟，双腿已经快吓软了。

不过，幸运的是，也见到了陈君仪跟梦娘两个人。

对上夏青梨的视线，陈君仪诧异了几秒，刚要张口，是梦娘叫了她一句“陈小姐”，开口硬生生地打断了她。

说实话，她真的很惊喜他们二人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梦娘原本计划待谢霜芜彻底对夏姑娘动心后，再由她杀了夏青梨。

天人永隔，可是入梦的绝佳素材，她不信谢霜芜会拒绝。

现在，虽然提前了些，但也并非全是坏事。

在看到他们相拥跳下来的瞬间，梦娘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她一定要吃到谢霜芜的欲念。

“陈小姐，不如就让梦娘替你除了这情敌，如何？”

梦娘的声音不大不小，在这狭小的地底，足以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夏姑娘一死，谢公子就是你的了。”

陈君仪眨了眨眼睛，有点动心。

夏青梨一直没说话，到却要被梦娘的歪理给气笑了，什么叫她死了谢霜芜就是她了？

首先，就算他再坏，也是个独立的个体，谁也不属於。

其次，她俩若真是那种关系，以他的性子，她要是被人捅死了，只会让疯子更疯，搞不好，畅音楼的所有人都得死。

最后，他压根不可能喜欢她。

综上所述，梦娘说得全是屁话！

谢霜芜松开一直环住她的手，径直地越过陈君仪，缓慢地朝梦娘走过去，轻声叹气：“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