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逢
“张嘴。”
男人的声线低沈,不带什么温度,充满了机械质感,颇有公事公办的意味。
谢棠擡眼望去,桃花眸,多情钩,几分恣肆不羁,他修长的手指还端着她的下巴,触着柔腻的肌肤,有些不可名状的酥麻。
她忍不住偏头。
“不要动。”
被擒住下颌的力道在加重,不算太温柔,“嘴张大。”
他的语气很有压迫性。
谢棠一时动弹不得,下意识地按照指示操作,眼神没处安放,视线之内只能看向他的脸。
眉峰锐利,长睫低垂,在眼睑下半投下了片淡淡光影,鼻梁高挺,但被口罩盖了一半,不过从仅露的肌肤来看,白得发亮。
他又凑近了些,谢棠的鼻尖能嗅到清淡甘冽的香,有点像.....薄荷?清爽解腻,带着洁净的木质香调,遗世独立,生人勿近的清冷淡然。
只不过这味道莫名让她感到熟悉。
还没来得及细想,谢棠的嘴就被放上了开口器,酸胀感来袭,她已没空去想有的没的,冰冷的器械已在靠近。
是的,她在拔牙,拔智齿。
她有四颗阻生齿,其实去年已经在其它的口腔医院拔过一次,牙洞也已经在逐渐恢覆,可没想到前几天又开始隐隐生疼,有发炎的趋势,去拍了牙片,好家夥,竟然是没拔利索,还有牙根残留。
晴天霹雳。
她曾看过一个热门选择题:“分手和拔牙,哪个更痛?”
谢棠当时嗤之一笑,这两者应当都没有拔牙没拔干净痛,一想到自己又得再来一回锤子电钻牙挺,生拉硬拽的血腥场面,她决定好好甄选一下口腔医生,上一回就是大意了,想是拔个牙应当是口腔医生的拿手吧,谁能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
恰好,闺蜜楚诗妍说韩靳认识个留洋回来丶资历极深的牙科医生,刚开了私人口腔诊所,预约都排到了十日后,如果她想去,可以走个后门。
“资历极深”打动了谢棠。
冲着这四个字,她想怎么着都有十几年的经验了吧,等发炎期一过,她就着急着忙地赶来了。
不过这个私人诊所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以为是街边小小的一间铺面,上挂“某某诊所”,闪着圈圈荧光牌的那种,未曾想竟是独立一栋,门厅辉煌,前台明亮,还有水烟潺潺,刻有水墨大字“舟”,矫若游龙,可见品位不俗。
这哪是私人诊所,明明就是私立的口腔医院。
又在前台的漂亮姐姐引导下,往里走去,科技感十足,又不违和,一目望去是满墙的证书,谢棠粗略看了下,英文,法文,中文还有不知是哪国的语言,也甭管看不看得懂,就冲着这么多金灿灿的头衔,心下已是十足的放松,果然是资历极深。
可未想到在治疗室等了五分钟左右,就来了眼前的男人,双腿欣长往边上的高脚椅上一坐,拿着她的牙片觑了两眼,让她躺好,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这么年轻个人和.....资历极深有什么关系?!
在拔牙钳的寒意逐渐贴上嘴边时,谢棠心中的恐惧在无限放大,举手打断:“等等。”
男子的手一顿,眉梢轻提,看向她。
“我约的是白院长,这位医生,你是不是走错治疗室了?”
谢棠的唇上套了个开口器,就像在八万高空往下跳降落伞时,嘴被迫往两侧打开,说话时上下唇无法闭合,所有的言语都是从喉咙深处往上冒,连带着口水都往唇边溢出。
很是狼狈。
她的面上有些羞赧,但再狼狈也比痛出眼泪强,她可不想再经历上回那样的折磨了。
男子挺腰起身,摘下无菌手套,从边上抽了张纸巾,无所表情地替她擦了口水,又缓缓靠近,指尖随意点了点自己的胸牌。
他的手长得很好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那似有似无的清爽气息又裹了上来。
谢棠掀起眼帘望去,烫金三字——白川舟。
她的太阳穴跳了跳。
他又坐回了原处,眸光淡淡:“安心了?”
四目相对,谢棠轻轻的唔了声,她没想到院长竟是这么年轻。
而且不知为何,白川舟这三个字从脑中一过,就直突突沿着经脉往心上走去了,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帅的,但她这二十五年来还从未见色起意过。
除了此刻。
她看着他的剑眉星目,闻着他身上的淡香,心里突然漏了一拍,隐隐钝痛又难掩的悸动。
这么些年来,她总是会梦见一些虚幻的影,飘飘浮浮,看不透摸不清捉不到,她试图画中勾勒,可还是难以描绘。
但刚刚听到白川舟时,那影就莫名变得具体生动。
谢棠被自己的认知吓了一跳,她这么多年来梦到的影子是个......男人?
这不可能,她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也有说不出的荒唐,怎么会对只见了一面的人,产生这么深的眷恋。
她趁他转身不自主地又看了他一眼,他的耳垂之后有个小小的痣,若不是他偏头,很难发现。
有些轻狂,有些俏皮,配合着他低沈的声线,竟还添了些性感。
谢棠一时没挪开眼。
刚好跟回身的白川舟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她的眸色漾着湿漉漉的水汽,他握着残根钳的手稍稍一怔,长眉微挑,继续无言在她嘴中倒腾。
反倒是谢棠像是被当场抓包,面上的热度迅速升温,红晕从耳尖漫上,红了一片。
她从来都是个冷静的人,只能将这种羁绊归因为——他给她上了利多卡因的关系。
她这几天查了大量的口腔知识,知道麻药的名称叫利多卡因,局部麻醉。
定是麻药起了功效,麻得她迷了心,失了智。
她强迫自己赶紧停下乱蹦的心跳,用楚诗妍常挂在嘴边的话安抚自己:谁不喜欢养眼帅哥,看到赏心悦目的谁都难免一时难以把持。
就像在橱窗看到好看的巧克力慕斯,不也会心跳加速,欢欣鼓舞。
这都很正常,可能多看几眼就有了脱敏反应,不会这么慌张了。
谢棠极快地劝慰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坦坦荡荡的看向他,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理想型竟然是长这个样子。
她有些冲动想让他摘下口罩看看,这样她好对自己有更清晰的认知。
“好了。”
谢棠还在琢磨的间隙,就听低醇声色从上方传来。
这就好了?她还没来得及细看,前后躺下不过五分钟就拔好了?
谢棠还未回神,与上回她觉得头都要被扯掉的狰狞阴影丝毫不同,这回没感到任何不适,确实是经验丰富。
口中的器械正在被逐样撤下,“伤口不深,不用缝针。”
她缓缓撑起身,看到了静置在一侧的牙根,她挽袖擡手捂着右脸,倒没有痛感,一片麻意,像嘴巴飘在空中落不到实处的感觉,连讲话都轻飘飘。
“谢谢白医生。”
“不必,”白川舟又重新在她对面坐下,指了指她腕间的红绳手链,望向她问道,“你这串是怎么来的?”
他凝眸时,总会给人深情的错觉。
“这个?”
谢棠挪开眼神,晃了晃腕间,上坠的玉雕蔷薇也随之轻摆,“是我家祖传的,怎么?”
白川舟摇了摇头:“挺好看的。”
但他没说的是,很眼熟。
而且更为巧合的是,他也有一串玉雕小舟的手链,他不懂玉石,但看质地很类似,都极其莹润,也是祖传的。
更让白川舟没法忽视的是,第一眼看到她时就有扑面而来的熟悉。
这不像他,他从未去认真看过患者的模样,他只专注在他们口腔里的四个象限的牙位,侧牙,尖牙,第一前磨牙.....他通过牙齿来认识他的患者。
但今天,可能是那个透亮的手坠,他却对眼前的姑娘多看了两眼。
不得不说,她长得确实勾魂,脸就巴掌大,还被卷发微盖,显得年岁更小,粉嫩白净的面庞藏不住少女的明媚。
骨相绝佳,淡眉琼鼻,双眸更似一泓清澈的清水,美艳得不可方物。
白背心外套简单的白衬衫,扣子随意的散了前两颗,衣料松垂,锁骨下的肌肤吹弹可破,挡不住的风情灼灼。
白川舟的眸色稍黯,往她的嘴里塞了个小棉球,“咬紧,1个小时后再拿出。”
说完就走出了治疗室。
接下来的半小时,前台的漂亮姑娘给她拿了个冰敷袋,笑脸盈盈:“谢女士,我们院长的技术好吧?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的。”
痛感在逐渐上涌,谢棠开不了口,含糊地点了点头。
姑娘又将手机掏出,“这是我的企业微信,我稍后将拔牙后的注意事项发给您。”
谢棠扫了扫,界面弹出清丽头像,和眼前的人无二致,叫薛莺。
之后她就收到了大串的不能吃不能做的详细事宜,无非就是不要舔舐伤口,不要频繁吐口水,但眼下疼痛就像抽条般肆意横长,她粗略地看了眼,就收起了手机。
薛莺看出了她的不适,起身离开:“那您在这里休息片刻吧,有什么不舒服的发我微信就行。”
谢棠点头,她实在没过多的力气寒暄。
许是诊疗室的环境太过静谧,她靠在软垫沙发上小憩了会,等睁眼时,已过了一个小时。
她吐了棉球,但痛感还在持续,她撑了撑身子走至前台结账,待走出院门时,才发现地面湿滑,还飘着未馀尽的雨。
初夏就这点麻烦,延续着春天的黏腻,雨缠绵淅沥,朦朦胧胧,不好打车。
白川舟刚歇口气,倚在窗边往下一瞥,就看到了她的背影,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但想要不注意到她实在有点难。
浅蓝牛仔裤衬得两条腿纤长笔直,翘臀细腰,玲珑曲线毕现,路人经过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可不少。
她的一手捂着脸,一手自然垂落,细柔的手腕仿若能一折即断,那眼熟的玉雕蔷薇随风轻悠悠摆动,似能飘出暗香。
他伫立在窗前看了会,唇间干燥,他转身将桌上的杯中水饮尽。
她还在,可能是在等雨停。
白川舟的长睫微敛,看了眼墙上的钟,下了个大胆的决定,十分钟如果她还没走,他就去送她。
时间滴答,他难得有些煎熬。
这么些年,他没追过女孩,虽然在大学那会有班级联谊,但医学生时常五天七门专业课的考试,让他根本无心将精力放在其他的事情上。
从口腔医学生到口腔执业医师,再回国独立创办诊所,学业和事业一直在推着他往前走,丝毫不敢松懈,走着走着,发现一个人已经好久了。
眼下刚稳定下来,她就送上了门。
长得好看的人他在国内国外也见过不少,但看过就忘了,能合心合意长在自己审美上的,这是极难寻的。
特别是那双眼,眼波流转,看过一眼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他能感到自己的多巴胺在覆苏,就像一座火山,随着分针挪移,岩浆在不断往上汩汩冒着。
真实的兴奋和热烈。
白川舟感到了渴。
喝几杯水都无法纾解的渴。
他有些等不及,在八分半的时候,白川舟就脱下了白大褂,摘了帽子,匆匆往外跑去。
“薛莺,将之后的几个患者推给水医生或者改时间,我下午不回。”
他的语气急迫且不容置喙,如风般闪出了院门,在前台的薛莺怔楞,她还没看过自家老板旷过工。
细雨已歇。
谢棠打开手机看了眼,距离她发消息出去已过了十分钟,可车还没来,疼痛难耐,她现在迫切地想回家躺着。
再擡眸时,一辆amg-gt停在她面前,摇下车窗,哑光黑,典雅又不失野性的跑车,很适合他。
“去哪?”
白川舟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发型清爽,雾霾蓝衬衣袖挽到手肘,露出半截精瘦的手臂,但可以看出完美的肌肉线条,确实养眼。
“我刚好下午没事,送你。”
谢棠微怔,不知他这招对几个女患者用过,酷炫跑车,干练男医生,英俊多金,想必成功的概率很高。
这样的人是危险的。
谢棠素来清醒,心里竖起高垒,捂着嘴摇了摇头,艰难开口:“待会有人来接我,谢谢白医生。”
她也稍稍打量了下白川舟,原来他摘下口罩是这样的,五官分明,下颌线流畅,薄唇弧度看上去很柔软,不过她此刻想到的是,他的智齿是谁拔的。
会不会自己照着牙镜拔的。
她被自己逗得有些想笑,嘴角的麻意和痛感不受控,等她意识到自己的唇边流下口水时,那人的修指已经握着纸巾帮她擦掉了。
一触即离,可指腹的温烫还是挂在她的肌上,比在诊室更令人滚颤。
谢棠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两步。
她难以置信的是,自己竟然在同一个人面前流了两次口水。
惶窘,难堪。
更要命的是,他还低笑了声,她的双颊瞬间如火烧,刚刚的清醒刹那被簇火焚灭。
白川舟看她脸上泛着红晕,好像刚刚在治疗室她也红过一次脸,带着少女的天真羞怯。
他的手肘虚虚搭在车窗上,擡眼看她,闲散问道:“谢棠,你在其他医生那里拔牙,也是这么容易脸红么?”
谢棠现下脑中本就混沌,听他这么一问,更觉狼狈,下意识回道:“没.....”
“没笑话你的意思,”白川舟解释道。
他只是觉得可爱,而且听她的意思没再其他医师面前脸红,这也让他莫名心情愉悦。
看她一直捂着脸腮,“是不是还很疼?”
谢棠不知他要做什么,迟钝的点了点头。
只见他有所准备从副驾上拿过止痛药,又拧开一瓶水:“吃一粒。”
看着她犹豫,唇角轻牵,声色清润:“遵医嘱。”
谢棠虽不想欠人情,但痛得没法,接过咽下,面热也褪下不少,“谢谢,多少钱?我转你。”
“上车,先送你回去休息。”
显然他没信她之前所说的有人来接她之言。
谢棠再次拒绝。
她已经看到对面的那辆改装后的覆古甲壳虫在慢慢转弯,往院中靠近,她指了指,很是客气:“真有人接,谢谢您的好意了。”
白川舟顺着她的指尖,就看到一辆青绿甲壳虫缓缓停在他的前方,速度极为缓慢,真像挪动慢爬的小绿虫。
车停稳后,走下一长身玉立的少年,眉目清秀,白t运动裤,板寸短发,干净利落,和谢棠的年岁相当。
那个少年往他这看了眼,眸中的警惕倏尔提高,谢棠再度道谢,就奔向了那人,脚步是轻快的,脸上的笑意也是遮不住光艳。
白川舟眯了眯眼,舌尖抵了抵腮帮,暗觉不爽,原来是名花有主了。
甲壳虫缓慢启动,在院门转弯都费时了五分钟,再慢吞吞地驶出停车场。
白川舟就平静地看着,方才的那星星点点的雀跃已是荡然无存,他的馀光扫到了副驾上还放着仅仅拆了一粒的止疼药。
那种燥和渴又席卷而来。
“轰,”白川舟一踩油门加速飞驰,肾上腺素激增,引擎拉满,峰值扭转,最大动力输出,砂砾滚滚,尘土飞扬,方向盘极力一转,漂移顿在甲壳虫面前,迫使它不得不停。
前后不过五秒。
谢棠的牙痛刚有所缓解,正在闭目游神,想着今日的事,或者说在想着自己莫名其妙的悸动,被蓦然的冲力往前一幢,车身本就狭窄,头顶在了中控台。
她轻嘶,这下不清醒的脑袋就更晕眩了。
“宋誉,你老实交代,驾驶证是不是花钱买的?!”
谢棠揉着发肿的前额,作势就要捶打身边的人,而少年眸色不善中带着点遽慌,指了指前方。
谢棠撩开两侧乱飞的卷发,脸色绻着惊吓后的惨白,更显软柔。
她依着宋誉的视线望向来人,宽肩窄腰,一身挺阔地从车上走下来,嘴唇轻抿,闲庭信步走到甲壳虫身边,不知是他太高挑,还是车太小巧,他越靠近,她越看不到他脸,只感觉迫人气势在靠近。
直到他弯腰,指节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
谢棠缓缓摇下看着他,虽然她对眼前人有那么一丝好感,或是因为他的皮囊,或是因为他的专业,但不意味着她就看得惯这种行为。
他这样拦车,实在太过张狂。
“白医生,还有什么事?”
她的语气不算温和。
白川舟微微俯身,不经意地剔了眼司机,又转脸看向谢棠:“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语调也有点不明不白。
谢棠一时没反应过来。
白川舟打开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修得平整的指甲敲了敲屏幕。
眼眸轻擡,说得漫不经心:“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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