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9

眼前的人僵硬地转了身子，跟见了鬼似的，与前一刻判若两人。

裴凤慕脸立时黑了。

赵昭心道不妙，慌张行礼：“裴公子好，你是来找我四姐的吧，我让丫鬟给你带路。”

“不，我就找你！”裴凤慕岂会让到嘴的猎物跑了。

“找丶我做丶什么？”赵昭垂眸看向甬路，缩着肩膀向后退，脸上一阵刺疼，想起了那日赵暚的话，转身就要走，“我丶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铁钳般的手掣住了她的手肘，随着一股大力，赵昭被裴凤慕拉近了旁边的假山上。

“裴公子，请你放开我，我真的有事。”赵昭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头都多的裴凤慕，害怕极了，苦苦哀求。

“有事？你不是病得下不来床了吗，现在还不是好好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裴凤慕擡起另外一只手拉住了赵昭的胳膊，攀扯间，她绣的帕子掉在了地上。

“我的帕子。”眼看着帕子沾上了污泥，赵昭急坏了，这要是脏了，她可没有时间再做新的，急得推开他，“你放开我，真的，我的帕子掉了。”

“你先回答我，你不是病了吗！”裴凤慕才不管什么帕子。

赵昭双手被他紧紧攥着挣脱不开，疼得她眼泪汪汪，对上目光凶狠的裴凤慕更是吓得结结巴巴“我”了半天，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凤慕更是料定她撒谎故意避开自己，把人拉到眼前：“骗子，你就是个骗子，那日你是不是也是故意打扮成男子接近我？”

他雷霆震怒，气得俊脸都红了。

“不是！”赵昭矢口否认。

“别跟我说那天的人不是你！”裴凤慕嘴角带着嘲讽。

赵昭低下头：“是丶是我。”覆又擡头，“可我没有故意接近谁，那天也是你来找我说话的！”

那双清澈的眼睛无辜极了，无声地控诉他的指责，好似是他蛮不讲理丶无理取闹，裴凤慕气急了，还听她泪眼婆娑地喊“疼”，甩开手，赵昭却被这股大力甩到了一旁，突起的山石膈疼了她的后背。

裴凤慕捡起脏了的绣帕，气头上的他只看见了栩栩如生的仙鹤，明显不是给女子的图样。

“乔装出府的不是你？和人放河灯的不是你？这绣帕又是要送给谁？”裴凤慕只觉得这些天的担忧全是个笑话，她好好的，还在高兴地给别人缝东西，真是天大的讽刺。

“是，不是。”赵昭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可是她更怕被别人发现他们二人在山后拉拉扯扯，此时裴凤慕锐利的眉眼和那日赵暚的合二为一，赵昭打了个颤，匆匆掸掸裙角就要往外跑，她得远离他。

可才跑两步，就被人从后一把拉住。力度太大，赵昭猝不及防，撞入了他的怀里。

外面的人声越来越近，急得额头出汗，“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要走了，以后丶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你想得美！”他裴凤慕是别人想见就见，想不见就不见的？！她以为自己是谁，少年人火气大又倔。赵昭越躲，他越禁锢她，半点道理不讲，一丝礼仪不顾。

她身上越来越浓的香气此时如同置身百花谷中，裴凤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让她走，是他先发现了这朵空谷幽兰，管她愿不愿意，只能供他玩赏！

“刚才还看见裴少爷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赵昭听到了绿柳的声音，更是心神大乱，可无论她好说歹说裴凤慕竟然还是死死地抱住她不放，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她，一股怨气自心底升起，她转身竟然对裴凤慕又捶又打，哭喊着道：“放开我，放开我，你就知道欺负我！”

裴凤慕见过她哭，有初次蹲在桥边默默地哭，好似被人丢弃的小狗，有眼里含泪敢怒不敢言的哭，可如今这般泪如雨下，还对他拳脚相向的哭倒是头回见，一时乱了手脚。

“赵昭，你别打了，小心伤了！”这里假山耸立，她这般大动作，很容易伤到自己。

裴凤慕没有办法只得抱住她，不让她乱动。

这一抱赵昭更是急得想只红了眼的兔子，瞪着腿就从他怀里往外跳：“不要！”

“小心！”

一声钝响，赵昭再回想当时，只记得倒在血泊中的裴凤慕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有担心丶有无奈丶有气恨丶也有放心，好似有很多话还要跟她说。

可还不待她看清，便被赵暚狠狠扇了两巴掌，眼前金星乱冒，嘴里一阵猩甜。

“赵昭，他若是出了事，我让你陪葬！”

这是她昏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娘，他怎么还不醒？”赵暚看着昏迷不醒的裴凤慕，急得不得了，“他不会一直醒不过来吧？那我下辈子不就全毁了！”

看赵夫人沈着脸，拨动手中的佛珠一言不发，赵暚急得拽过赵夫人的胳膊摇来摇去，“娘，他要是醒不过来或者傻了，你可一定要把这门亲事退了，我可不要守活寡。”

“胡说！”赵夫人狠狠瞪了一眼赵暚，“大夫不是说了没有大碍，只是失血过多，静养就好了。你现在赶紧进去好生在一旁伺候，什么都没说，只要哭就行了。”

“我才不去呢，让丫鬟们干不就好了。”

“你懂什么，裴夫人就快来了，你说你做不做？”

赵暚眼珠子一转：“那我去！”刚走两步，想到一事转回身道，“娘，这次可不能轻饶了赵昭，这小蹄子没安好心！”

赵夫人顿时像看见了什么腌臜物，皱眉道：“别再提她了，当时我真后悔没有…算了，这事你不要多问。”

赵暚还想再说两句，可见赵夫人一副不愿再多提的样子，悻悻地去照顾裴凤慕了。

裴夫人匆匆赶来的时候，就见儿子一脸惨白地躺在床上，赵暚梨花带雨地守在一旁，脚下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姐姐小心。”赵夫人亲自扶起裴夫人，满脸愧疚，“都是妹妹我疏忽，让慕儿受了大罪，不过大夫已经看过了，将外伤都包扎好了，说没有大碍，歇歇就能醒。只不过…可能会在身上留疤，姐姐，都是我管教无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不咱们两家的事还是作罢吧。”

赵暚立时就要从凳子上跳起来，却被许妈妈眼疾手快按住了，装作给她擦泪：“四姑娘别哭，你刚刚都哭晕了一回。”

裴夫人左手拉着赵夫人，坐在裴凤慕床头，看着儿子呼吸安稳，伤口处理妥当先松了口气，又伸手拉住赵暚对赵夫人说：“你这说的什么话，又不是暚儿的错，冤有头债有主，伤了我儿的是哪个？”

前面的话说得和颜悦色，后面一句却是骤然冷了口气，即使是赵暚心里都没来得由得猛跳了两下。

裴夫人开口问了，赵夫人便叫人把赵昭带上来。

两个粗实妈妈把赵昭像拎小鸡崽一样地拎上来，一松手，赵昭就跟没有骨头似的软在地上。

看着她肿得看不出来原本面容的脸，裴夫人有一瞬间的心软，可再看昏迷的儿子又硬起了心肠：“是你害我儿子受了伤？”

赵昭失魂落魄地擡起头，哭肿的眼睛费了半天劲才认出来裴夫人，要跪到她面前，却被许妈妈踹了一脚。

“跪好了，没规矩。”

裴夫人眼眸微闪，却没有阻止。

“裴夫人好。”赵昭费力地跪起来，眼睛看向床上的裴凤慕，他的脸看起来好苍白啊，不知道怎么样了，想想他身下的那滩血就不寒而栗。

赵暚挡住了她的视线。

“是你伤了我儿子？”裴夫人又问了一遍。

“我不是故意的！”赵昭擡头分辨，却感觉到赵夫人冰冷无情的目光，好似重有千斤压得她擡不起头。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实话。”

实话丶实话恰恰是无法说得，赵昭若是照实说了，夫人和四姐姐能生生撕了她。

“我丶我不知道。”赵昭抖成一小团，泪一滴滴落在地上，“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丶就是我不小心撞了裴少爷，他就磕到了假山上，我…”

“胡说！”裴夫人俏脸严肃，怒而起身，“你们为什么好端端地去了假山那里，你又为什么撞了他，若只是不小心撞了，他能伤成这样？你若再撒谎，就休怪我不客气！”

一贯温柔，从不疾言厉色的人真的怒起来压迫力丝毫不逊於赵夫人，赵昭本就胆小，此时更是被吓得肝胆俱裂，躬起后背像只受惊的小猫，语无伦次道：“不不不丶没有，我丶我无意的，真的是无意的，我没想到害他的，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再见他了。”

裴夫人皱了眉追问：“什么不再见他？你说的是谁？”

赵暚插话道：“裴夫人，我这个六妹妹性子向来古怪，有时候就是会胡言乱语，你莫要听她的。”

“四姐姐，真的不是我要见他的。”赵昭真的是吓坏了，爬过去要拽赵暚裤脚，却被绿柳拉开。

“六小姐真的是心眼儿越来越多，还要攀扯我家姑娘不成，平时你泼给我家姑娘的脏水还不够多吗。”

“够了！”赵夫人发了话，她痛心疾首地看了赵昭一眼，“六丫头，你生母是我的陪嫁丫头，我自认待你不薄，没想到你不知好歹，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总想着跟暚儿抢，平日就算了，如今你这是要让赵府的脸往哪里放！我不能再姑息你了，你这样的祸害家里不能留了，来人，把六姑娘送去女诫寺出…”

“母亲。”裴凤慕幽幽醒转了。

裴夫人喜道：“慕儿，你可还好？疼不疼？”

大家一下子都围了过去，赵昭趴在地上依旧不敢擡头，却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他的声音好虚弱啊，中气不足，一不小心就听不清楚。

“没事，让母亲担心了。”

裴夫人泣道：“你还只我会担心，你差点吓死娘了。”

“是啊，慕哥哥，我也差点被你吓死了。”赵暚凑到旁边，掐着嗓子哽咽道。

裴凤慕却没有看她，只是对裴夫人说：“母亲，这次我看见六小姐的绣帕好看，想让她帮着我给你做一个。她不依，争执间，我不小心撞伤了自己，与旁人无关。”

他一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极为吃力，裴夫人哪里还有他想，拿着帕子给他擦汗：“知道了，知道了，你别说了，赶紧闭目歇着吧。我这就叫人把你擡回去。”

采露已经出去找婆子擡竹椅来了。

裴夫人擦擦泪，对赵夫人道：“既然已经真相大白，就不要再为难小孩子了。不过是场误会罢了，你也不要多心，暚儿是我认定。”

赵暚心放进了肚子里，搀着母亲送走了裴夫人和裴凤慕。

而赵昭一直跪在那里，动都不敢动。

夕阳残照，她看着背着似血晚霞的母女俩，喉头发紧，一道道刺骨的冷光恨不得将她身上刺出无数个窟窿，连哭她都不敢哭。

“来人，把六小姐关在柴房里，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给她一口水丶一口饭！”

赵昭闭了眼，头顶高悬的刀终於落了下来，她终於自山顶落下万丈深渊，是恐惧丶也是解脱。许妈妈叫来了婆子又跟拽牲口似的，把人拽了出去。

赵昭被扔进了一堆稻草上，门重重地被关上，外面响起锁链的声音。

“记住了，没夫人的话，谁也不许给她送吃喝！”许妈妈严厉地呵斥婆子们。

“是。”

“哼，她以为难过一劫了，饿得要死的滋味可不是那么好受的！”许妈妈的脚步声走远。

赵昭躺在稻草堆上，她早已习惯挨饿了，忍忍就过去了。

她却不知道这次她险些就被活生生地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