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太阳还躲在云层后面酣睡。
宋缇绯极其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磨磨蹭蹭地走到客厅。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深深地蜷进沙发角落,慢吞吞的拿起话筒,懒洋洋地问:“喂——谁啊——”
“哈哈,我可看到了哦,你睡衣扣子没系好,春光无限好耶!”
宋缇绯连忙低头检查了一遍衣服,骤然反应过来,“好你个顾嘉年!竟敢诓我——”
“笨!”顾嘉年嘎嘎直笑。
“谁有你那么聪明那么多花花肠子啊,整天梦想着爬姑娘家窗户上偷窥……”宋缇绯没好气。
顾嘉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嘿,你一个未成年小女孩,讲这样的话不觉得砢碜吗?”
宋缇绯噎他:“对对对,您顾老先生再有几个月就成年了。等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决定赏给你爬我们家窗户的机会一次,到时候你要好好珍惜哦!别的不怕,就怕你没胆量顺着排水管爬到四楼上来……”
“大懒虫,扯远了哈!”顾嘉年哑着嗓子,在电话那头狂吼,“小红花,咱们三个约好的事情,你是不是给忘掉了?”
宋缇绯使劲揉了几下眼睛,望向墙上的石英钟。
才五点半而已嘛!
刚要冲话筒大发雷霆,她突然想起几天前郑希希说的话:小红花,老顾,星期六早点起床,我要带你们去见见我妈妈。
“哦,我记起来了!”宋缇绯抑制不住满心的兴奋,“今天要去希希家登门拜访啊……”
顾嘉年咳嗽了两声:“是,没错。我了解你这个马大哈,所以才打个追魂索命call,快洗漱吧。我放下电话就出发,大概二十分钟后骑到你们家楼底下。”
“可是……”
宋缇绯伸长了脖子看看空空荡荡的厨房,心里直打鼓。
顾嘉年又发出了一连串混浊的咳嗽,嗓音愈发嘶哑而低沈:“小红花,早饭的事不要担心。我等会儿请你吃老马家烩羊肉。”
“老顾,老顾?”宋缇绯察觉到不对劲,担心地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咳咳丶咳咳……没什么大事,吃点药就能好。”
“感冒可不是小事,更不能乱吃药。你得首先分清到底是风寒丶风热丶暑湿感冒还是流感,才能对症下药!”
“ok,我谨记未来的宋大医生教诲。”
宋缇绯苦口婆心:“老顾,你这个人怎么总是没正形呢?我跟你说这些是出於关心你的健康,一般人管他头疼脑热的,我还不稀罕搭理呢。”
“知道!明白!女人真是麻烦……”
顾嘉年倏的挂断了电话,宋缇绯只得暂时作罢。
她猛灌了一大杯凉白开,然后钻进卫生间洗头洗脸刷牙,再跑到主卧找出母亲的吹风机,耐住性子吹了个时下流行的古装美女刘海。最后,换什么衣服出门难住了她。
校服?穿了一个学期了,腻歪!
白t恤加工装短裤,太随便了。
连衣裙?不好不好,开学那场病输了太多激素的液体,胖得像个圆球,以前的裙子都只能压箱底。唉,怎么都瘦不下去了……
要见郑希希的母亲,穿衣打扮丶言谈举止,万万不可马虎。
经过几次闲谈,宋缇绯在心底里大概勾勒出了郑希希母亲的形象——她学历很高,却从基层纺织女工起步参加的工作;之后她通过屡次的培训和进修,当上班组长丶车间主任,直至副厂长;郑希希的父亲悄然离家出走,她辞了工作,离开伤心地,带着女儿来到裕城安家;至於现在她从事哪一行,宋缇绯和顾嘉年都没细问。
总之,郑希希的母亲绝对是个强大的女人。
衣柜里空空如也,上衣裤子裙子摊了满满一床。
宋缇绯稳坐在床的正中央,望着种类繁杂然而颜色样式单一的众多衣服发呆。
“咣咣咣!”
敲门声响起,她头也没回,高声说:“进来吧,门没锁。”
顾嘉年蹑手蹑脚地闪了进来,虽然感冒,但仍然不改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花姑娘!”他一脸坏笑,“怎么不锁门啊?孤身一人在家,寂寞不?我来陪陪你……”
宋缇绯不给他继续演绎的机会,相当爽快地抛过去一个字。
“滚!”
“哦,好吧,我滚。”
顾嘉年拖着长腔,一步三晃地退向门口,“我真的丶滚丶了丶啊?”
宋缇绯乜斜着他:“方向错了!我让你滚过来又没让你滚出去,再说你动作也不够标准。快过来,帮我选选出门穿的衣服。你看希希平时穿衣打扮都很讲究,她妈妈一定更讲究——老顾,你给我出个主意,这套怎么样?”
她举起一套买回来只下过水没舍得上身的粉红色公主裙,展示给他看。
顾嘉年翻过来丶掉过去地看了几分钟,最终否决了。
“为什么?我平时除了白色就是蓝色,这粉红色的裙子是我最漂亮的一件!”
“不行,颜色丶款式全都不适合你。”
顾嘉年把连衣裙理平整,重新挂进了衣橱。回到床边,他在衣服堆里麻利地挑拣出了海军风格的条纹衬衫和白色a字裙,“喏,小红花,你就穿这一身!”
“老顾啊,裙子太短了。哎,不过,这件尺码宽松,我应该穿得进去……”
“穿上试试!”顾嘉年吸溜一下鼻子,“肯定好看!”
宋缇绯犹豫至极,“你看我这水桶身材,没有腰丶腿也粗,完全是个字母h,横条纹的衬衫丶还有短裙更不适合我的……”
“呃嗬!”顾嘉年清了清嗓子,“请你相信未来全中国最棒的服装设计师的眼光。先别急着下结论,去试穿一下,照过镜子之后你就知道适不适合了。”
“好哇,你学服装设计,我学医,希希学表演。咱们三个,都有远大前程呢!”宋缇绯笑着接过了衣服。她没有急於撵顾嘉年去客厅,却命令他伸出舌头给自己看,“嗯,舌苔很黄,舌侧有咬痕,表明体内湿热重。正好,我们家有藿香正气水,就在茶几第二层抽屉里,你去开一管喝了。”
“你这个江湖郎中,单看看舌头就能诊病,别胡乱开方子!”
“哎呀,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快去!”
“那药管事吗?”
顾嘉年一边质疑,一边帮宋缇绯掩上了卧室的门。他顺利地找到了小药箱,很听话地喝了一管藿香正气水。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宋缇绯极不自然。
她一会儿抻抻裙摆,一会儿拽拽衬衫领口,唯恐走光。
“老顾,都怪你!”
顾嘉年专心致志地蹬车,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了,宋女士?我又哪里不经意得罪了您老人家?”
宋缇绯无奈地说:“瞧你给我选的这身——衬衫无袖,裙子太短,风一吹过来,简直就像没穿衣服一样……”
“怎么会?这才是穿出了青春无敌的良好感觉呢!”
顾嘉年说完,还喜滋滋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
“我既担心露出内衣又担心露大腿,坐在你这铁驴子上招摇过市的,真是丢死人啦——”
“别抱怨,也别埋怨。”顾嘉年腾出一只手,回身拍拍宋缇绯的头顶,“千斤重的好妹妹,给哥哥来点清凉润喉的。”
宋缇绯往他大张着的嘴巴里丢了一颗金嗓子喉宝,半天才意识过来他言语里暗藏的讽刺与挖苦。她不动声色,悄悄松开抓着顾嘉年t恤衫的手,伸向他的胳肢窝,用力地搔了几下。
顾嘉年素来喜痒不禁,差点连车子都骑不稳当了。
“好了好了!你饶了我吧,哎哟,嘿嘿……”他为了躲避袭击,丢开了一边的车把,手背到身后试图拢住宋缇绯的胳膊。
车子歪歪扭扭地驶向前方,屡次险些撞上迎面走路的行人。顾嘉年再次求饶:“小兔子乖乖,你别再闹啊!否则,咱们肯定要酿造一起重大连环交通事故了——”
宋缇绯却不轻易上当。
她警惕地说:“要想我不呵痒不捣乱,你就必须收回刚才的话!”
顾嘉年装傻充楞:“啊?哦?我也没说什么过分的……”他的插科打诨,并没有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反而让自己的后脑勺招致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宋缇绯一向和顾嘉年打闹惯了的,总以为对方拥有金刚不坏丶刀枪不入的躯壳。
她偏偏在使用武力之后才蓦然想起,他半小时前在她家刚刚喝过药水。
“哇,我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想我堂堂七尺男儿,拖着病弱的身躯,骑辆破车,后座上还得载一个千斤重的妹妹,她点了饭馆最贵的菜丶吃瘪了我的钱包……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邪霉……”
“老顾,别唧唧歪歪了,烦!”
宋缇绯跳下车,顺势把顾嘉年从车座上大力拽下来:“我载你,这总行了吧?”
郑希希在楼下守望了好一阵子,视线中才出现了大汗淋漓的宋缇绯和脸色焦黄的顾嘉年。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两个像刚从海里爬出来的虾兵蟹将。
“老顾,你一个男的,怎么能让小红花驮着你?”她连忙递上手帕帮宋缇绯擦汗,一边不满地问,“莫非你受了重伤不成?”
“虽然看不出明显的外伤,但不保证没有内伤。希希桑,宋缇绯同学的九阴白骨爪你也是领教过的,那是丶那是相当的厉害……”
顾嘉年故作虚弱无力的样子,扶着单元口的木门呼哧呼哧地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