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3）

宋缇绯锁好车子，说：“希希，你别听他瞎说。我们比约好的时间晚了十分钟，阿姨等急了吧？咱们上楼呗？”

“对不起，我妈妈临时有事出门了。”郑希希一脸抱歉，小声说，“家徒四壁，什么娱乐设施都没有，要不咱们去趟市图书馆吧？”

宋缇绯“哦”了一声，隐隐的感到有些遗憾。按照顾嘉年的鬼建议，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了平时从来不敢穿出门的衣服，梳了平时从未梳过的发型，却没想到结果竟是见不着一直都想见的人。

“唔……没关系……”

顾嘉年很是豁达，他倏而恢覆了生龙活虎的常态，指手划脚了一番，笑着建议：“要是骑车过去，就太远了。从你们这几栋楼绕到北面去，坐15路车可以直达图书馆大门口，车票只需1元钱。学生办理借书证，押金可以享受半价优惠！”

“老顾，你挺轻车熟路的哦，经常去吗？”郑希希问他。

“不算熟，也不陌生，我老妈经常借艺术类的书，她没空的时候，我就帮她去还。”顾嘉年挠挠头，给出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此言未尽，郑希希的眼眸像被骤然点亮了似的，急切地问：“阿姨从事的哪一行？”

顾嘉年笑笑，“我妈就职於裕城芭蕾舞团，从前是演员，现在是编导。”

“这么说，春节期间公演的轰动了整个西北地区的芭蕾舞剧《家》，是阿姨编的舞咯？”

看郑希希激动万分，顾嘉年倒是不以为然：“我妈只是编导之一，她说过，那个剧目是他们整个舞团集体创作的智慧结晶。公演过后，他们又对好多地方进行了调整，力求更能表达原着的精髓丶还有芭蕾舞的与众不同之处。”

“有机会的话，真想去看场演出……”

“没问题。”顾嘉年历来喜欢大包大揽，“下一次的正式演出，要等到国庆节了。不过，现在要是想看彩排，我随时都可以带你们去的。”

郑希希兴奋地跳了起来，大呼小叫：“哦，太棒了！”旋即补充问，“今天可以吗？”

顾嘉年掐指算了算日子：“没错，今天是他们各组带妆彩排的日子。”

“哈哈，万岁！”

郑希希高兴至极，恨不得和全世界分享欣喜若狂的心情，“那咱们立刻出发！”

他们聊天的内容，宋缇绯充耳不闻，全部心思都忙着整理自己身上这清凉的短打扮。她东拽拽西摸摸，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此时此刻，她只想赶紧回家，换下这身皮——

“希希，老顾，你们去玩吧，如果借到好书别忘了跟我分享一下。天太热，我头重脚轻的，先回了……”

“什么借书？”郑希希一把搂住了宋缇绯，“亲爱的，老顾说要带咱们去看芭蕾！”

芭蕾？！

宋缇绯脑子里嗡的一声，慌忙拒绝：“你们去吧……”

“喂，你不是最喜欢芭蕾舞吗？”顾嘉年疑惑不解。

郑希希也在一旁帮腔：“小红花，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能不去的。”

“为什么不去？”顾嘉年瞪圆了眼睛，装得凶神恶煞，以为这样可以吓到宋缇绯，以动摇她的决心。

“你们去吧，我头晕丶可能中暑了，想回家休息。”

郑希希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小红花，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咱们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不，别为了我浪费这样难得的机会。”宋缇绯连连摆手。

“既然机会难得，你为什么不想去？！”顾嘉年和郑希希异口同声地问。

“我不舒服……”

顾嘉年说：“你面色红润，体温正常，怎么看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再者说，我现在还鼻塞流鼻涕打喷嚏咽喉肿痛还伴有低烧，我都能拖着病躯上刀山下火海，你怎么就喜欢推三阻四的呢？”

宋缇绯嘟哝着：“你怎么知道我体温的……”

顾嘉年难得羞赧地摸了摸后脑勺，“刚才你骑车带我，我不是搂着你的腰嘛。”

“算了，今天没劲头和你计较揩油的事情了。”宋缇绯摆摆手，“你俩去吧，我乘公交车回家。”

郑希希拉住她的手腕：“小红花，去吧，光是想着演员们那些舞姿和服装都令我神往了！”

宋缇绯眼中闪着动人的异彩，她转向郑希希低语：“希希，你跟老顾去吧，绝对可以大饱眼福的。虽然我没看过裕城芭蕾舞团的现场演出，但仅凭阿姨几张多年前的照片我就知道，她的水平绝对不同凡响！”

顾嘉年急了：“我今天就是拽，也要把你拽去！”说时迟那时快，他双手闪电般地快速伸出，牢牢地攥住了宋缇绯的胳膊。

郑希希眼珠一转，也随即配合顾嘉年的行动，开始推宋缇绯的后背：“小红花，好小红花，就当是为了圆我一个小小心愿，你别再推脱啦！”

宋缇绯力气再大，一个人也抵不过两个。她不敢剧烈挣扎，生怕自己的动作过大会让衣服的纽扣崩裂或是裙摆飞起。就这样，她被生拉硬拽地走出了几十米远，眼看就到公共汽车站了。终於她再也忍不住，道出了心底真实想法。

“你们闹够了没有？”

宋缇绯气得都快哭出来了：“我身上的衣服比演员们还要暴露，到了剧场，是我看她们还是她们看我？别再难为我了，否则跟你们翻脸——”

“啊？”

顾嘉年和郑希希面面相觑，“小红花，你就因为这个理由才非要回家的吗？”

夜色蒙蒙，华灯初上。

三个人肩并肩，走在车辆越来越稀少的宽敞街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这样吧，咱们先送老郑，我取了自行车再送老宋，最后送我自己回家。”顾嘉年的嗓音比起早上时，已经清亮了许多。

“喂，什么意思？”郑希希大声抗议，“一天的工夫，我和小红花怎么变成老郑老宋了？”

顾嘉年自认为深情地朗诵着：“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郑希希啐他：“你以为你是苏东坡啊，自不量力！”

宋缇绯没有立即发表批驳顾嘉年的言论，而是裹紧了身上他借给她穿的那件宽大的圆摆衬衫，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红花，”郑希希关切地问，“怎么啦？”

顾嘉年很有把握地揣摩着宋缇绯的想法：“那还用说，肯定是沈浸在剧情里出不来了……”

“之前我误以为现代芭蕾不好看呢，谁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郑希希表示赞同，“无论是演员的表演，还是服装丶道具丶灯光，都那么精彩！如果有机会，我真想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是啊，新编的和经典的剧目同样精彩。”顾嘉年表示赞同。

郑希希停下脚步，冲着天空舒展双臂，幽幽地感叹：“我以前不懂为什么很多人为了追求艺术而奉献自己的一生，现在似乎明白了。小红花，你说呢？”

宋缇绯笑了笑，那笑容里暗含着一点淡淡的忧伤。

“爱情多美好……鸣凤和觉慧，本来是一对天成佳偶，可惜隔着世俗隔着等级，唉，鸣凤为抗拒逃无可逃的婚姻桎梏，选择了投湖自尽——巴金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剧情，太残酷太伤感了……瑞珏深爱着觉新，爱得执着爱得忘我，爱得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但无奈的是，觉新的心里早早就住进了一个梅表姐……为什么？有情人为什么不能终成眷属？”

顾嘉年先是一楞，而后拊掌大笑：“小红花啊小红花，何必为了三四十年代的爱情故事伤神？咱们身为跨世纪的一代栋梁之才，生在新社会丶长在红旗下丶沐浴着春风，不会再经历那么悲惨的事情！”

他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完，宋缇绯倒没什么，郑希希的脸色却变得难看了。

“你的脑袋是榆木疙瘩——不开窍！依我理解，鸣凤和瑞珏，两个这么可爱的女人，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和自己深爱的人生死相隔，无论是谁看在眼里，都会疼在心头的。”

顾嘉年捂着腮帮子作痛苦状：“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大丈夫‘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哪有闲心琢磨情啊爱啊……”

郑希希抢白：“你知道是谁的诗词吗，就会胡乱引用！”

宋缇绯插了一句嘴：“应该不是岳飞写的吧？”

郑希希洋洋得意，以为这回考住了顾嘉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你肯定答不上来！”

“霍去病还是辛弃疾？哎，管它呢，语文课代表也未必事事皆知……说正经的吧！”顾嘉年定了定神，说，“国庆节，我妈她们舞团除了演《家》，还要在裕城大剧院连演三天的《天鹅湖》。我妈说了，到时候帮着搞三张前排的贵宾票，让咱们去看个痛快！”

郑希希欢喜雀跃：“好啊！”

“咱们学校国庆节的时候是不是也要组织文艺汇演？”宋缇绯激动万分。

顾嘉年和郑希希不明白她缘何忽然这么兴奋：“是啊，小红花，你想报名吗？吹丶拉丶弹丶唱，你最擅长哪一项？我们俩都可以给你当助演嘉宾的。”

“不，我没那些特长！”

“那你想做什么？”

宋缇绯忽然大步流星地跑远了，旋即又跑了回来，目光坚定地宣布：“回家以后我就着手写个剧本。等到开学，我要招兵买马，办一个话剧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