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8）
宋缇绯接听：“老顾，什么事？”
“杜老师约我见面了。”顾嘉年说，“我手头项目催得急，白天一天都得赶图纸。和他约在晚上边吃边谈，行么？”
“行，稍后你把时间地点发给我。”
顾嘉年犹疑片刻，又说：“小红花，我想一个人去见杜老师。”
“好吧。”宋缇绯同意了，“我尊重你的决定。”
放下手机，宋缇绯对保安说：“谢谢你们，我看这位女士情绪稳定，可以松开她了。”
一位高个子保安问：“需要报警吗？”
宋缇绯摆手：“暂时不用。”
保安队长朝两名下属使个眼色，他们齐刷刷地放开了任思绮。
“宋律师，有事再叫我们。”保安队长叮嘱道，“最好注意安全，这年头连名人都暴躁，你当心别受伤。”
目送保安队一行人走远，宋缇绯重回会议桌前落座。
任思绮合上化妆镜，乜斜着眼睛瞟过来：“宋律师，你和顾嘉年的见面频率够高的呀！昨晚才见过，今天又约好了？”
“我们言归正传。”对方明晃晃的挑衅，宋缇绯视若无睹，她出示了第三份证据，“这是你患有双相障碍的确诊报告。我询问了你的主治医生，他说你并没按照疗程服药，也不能保证定期覆诊。你家的保姆却说你每个周末都要出门，她以为你去看医生，实际上你去了其他地方。”
一瞬间，任思绮像换了张脸似的，眉梢眼角遍布笑意：“哟，宋律师竟然对我的私人生活感兴趣？你也请了私家侦探跟踪我吗？”
宋缇绯答得不卑不亢：“是你自己把会所的消费票据和确诊报告放在了一起。”
任思绮反问：“谁规定了女人必须围着老公孩子转？”
“美容保养无可厚非。”宋缇绯说，“但你去的那间会所，除了提供spa和理疗等项目，更有特殊服务。而且，这些消费票据明确显示，你最近一个月购买了金额超过十万元的男士服饰。”
任思绮装傻充楞：“是吗？我给老公买，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我不研究时尚，也没和顾嘉年探讨过类似的话题，但我这双眼睛不是摆设。”宋缇绯将购物刷卡回单一字排开，“顾嘉年平时穿戴的服装和配饰，与你购买的品牌没有交集。”
“我记性不好，没准买错了牌子。”任思绮心虚地打岔，随即从手提包掏出一只u盘，“差点忘了通知你，昨天上午你非法侵入我的私人住宅，还用非法手段偷走保险箱里的重要物品，我保存了全部视频证据。”
“你报警吧，我随时恭候！”宋缇绯不假思索地提议。
“那多没劲。里面是拷贝，我送你一份做纪念——”任思绮手上的准头不错，u盘刚好滑到宋缇绯面前。
“不必了。”宋缇绯碰都不碰u盘。
“将近一个g的文件，我家里的丶汽车里的，应有尽有。”任思绮好奇地问，“老同学，你不看看再拒绝吗？”
“进入你家的钥匙，是顾嘉年授意你家保姆交给我使用的。”宋缇绯说，“目前你们仍是合法夫妻，我调查取证走的也是正规程序。你想告我非法侵入私人住宅？不，你忽略了一点，偷拍的视频法庭不会采信。”
任思绮猛地起身，一脚踹翻了身后的椅子。
“反正东西我搁这儿了，要不要随你的便！宋缇绯，你知道那些资深的律师都怎么议论你吗？‘茅坑里的石头’，你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破石头！”
外间的同事跑到会议室门口：“宋老师？”
“事情谈完了。”宋缇绯招呼两位实习生过来，“麻烦你们帮我送送任女士。”
“别假惺惺的，害得我直恶心——”任思绮戴好太阳镜，径直绕开守在门边的实习生，走了几步又回头吼道，“宋缇绯，你等着，这事没完！”
事务所终於重归安静。
宋缇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即联系民政部门负责对接安置工作的小吴。
她详细描述了小紫玉及其家人面临的困境，小吴办事效率极高，帮忙查询到两处距离学校较近的公租房，很快发了封邮件回执。
凑巧的是，两处小区的地址，都离十二中家属远很近。
宋缇绯打算实地考察完公租房周边情况，中午直接到杜忱家蹭顿饭，顺便把内心想法和他交个底。
谁知她扑了空。
住在对门的物理老师说，杜忱昨天后半夜回来一趟，天没亮就离开家了。至於物理老师为什么这么清楚，他自称睡眠浅丶又有凌晨出门锻炼的习惯，刚好撞见杜忱慌里慌张的样子。
宋缇绯没有细问。
杜忱有事瞒着她，远不止这一件。
走出家属院，她掐算一下时间，发觉饿肚子赶回事务所是最佳选择。
宋缇绯摸摸口袋，只有一张公交卡，钱包居然不翼而飞！
翻遍背包，幸好手机还在。她更加确认，半小时前搭乘地铁，一个陌生人在站台上急匆匆撞到她，低头道歉之后快速跑远，连长相都没能看清楚。
钱包里现金不多丶卡也可以补办，钱财方面损失不大。
只是，令她心疼的，是初三毕业时与顾嘉年一起拍的大头贴，没有底片也没有电子版，就这样再也找不回来了。
返程途中，父亲的来电突然而至。
“闺女，讲话方便吗？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男朋友登门拜访搞得我和你妈妈措手不及啊——”
宋远峰的大嗓门震得宋缇绯持续耳鸣。
她听了半天才听明白，杜忱坐了三个小时的高铁去逡州，这会儿正在和她的母亲江怡君在厨房里包饺子。
“不年不节的，包饺子干嘛？”
宋缇绯前言不搭后语地问话，宋远峰充耳不闻，仍旧把焦点聚集在女儿谈恋爱不和家里报备的事情上。
“小杜说，他是你以前中学的语文老师。我不是很满意，他年纪太大了……”
“爸！”宋缇绯打断道，“我要见委托人，关於杜忱，咱们另找时间聊！
不等宋远峰说完，宋缇绯倏地挂了电话。
公交车进站，她下了车，沿着林荫路慢慢踱步回去。
自从母亲办理病退手续，父亲便提前辞职，两人一同回他们曾工作过的逡州生活。
那一年，适逢宋缇绯大学毕业。她原本想随父母生活，但是王奕臻诚恳邀请她加盟裕城这边的律师事务所，父母也很支持她独闯事业。
宋缇绯并不害怕孤独。
落脚之初，她一个人租房搬家丶一个人给房子做简易装修，甚至连修理水电这些事都能独自完成。
回学校探访杜忱，以至后来两人携手正式交往，这是她的抉择，没有受到任何外力的牵制。
顾嘉年的重新出现，打乱了宋缇绯固有的生活节奏。这个男人的存在，贯穿她十年的人生，是杜忱远远无法比拟的。
感情的纠葛，比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更让她焦虑。
如何处理好三人的关系，像是横亘在生命里的厚重屏障，挡住了她早就为自己规划好的前行道路。
杜忱不甘示弱丶主动出击，说明他在乎这段感情。
顾嘉年官司缠身，足够他焦头烂额一阵子了。他却坚持要当面和杜忱谈，还不许宋缇绯参与。
深深吸气，宋缇绯擡头望向头顶的梧桐树，枝桠和叶片之间透出一角浅蓝色天空。
连绵几日的秋雨，冲刷掉不少树叶。梧桐树的枝干渐渐变得稀疏，球状的种子如小铃铛般随风摇曳。
那就耐心等待。她想，等理清头绪，我自己做决定！
王奕臻端坐於办公桌后面，埋头批覆着文件。
宋缇绯敲了几下门，门里的人毫无反应。她只好朗声问道：“王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哦……”王奕臻擡头，“进来吧！”
“紫玉和她家人的安置房，我已经落实了。”宋缇绯如实汇报，“地址在学院路的凤凰雅苑，是政府批准修建的公租房，居住条件和配套设施都很不错。”
王奕臻满意地笑道：“你把书面文件准备好，我来签字提交申请。”
“现在就签吧！”宋缇绯捂着小腹位置，眉头皱在一处，“我想让小紫玉周末就搬进新房子。”
王奕臻签好字，把文件递回去：“你脸色不好。怎么了？是不是任思绮大闹一场害你犯了胃病？我下午没预约，陪你去医院吧……”
“没事，可能跑得急岔气了。”宋缇绯勉强笑笑，“我喝点热水就行。”
接近下班时间，宋缇绯已经疼得直冒冷汗了。
这种疼痛，远超出她能承受的范围。她察觉不对劲，想打给顾嘉年又觉不妥，而杜忱的手机关机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际，内线电话响起，王奕臻问她：“小绯，晚上没约会吧？临时有事，你得加个班。”
宋缇绯忍痛应道：“……好……王老师，我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买点止疼药？”
“你不舒服？”
王奕臻猛然意识到，四小时前她就胃疼了。他连忙冲进宋缇绯的办公室，却见她低着头，整个人趴在桌旁动也不动。他喊来实习生，分别给他们指派任务，一个负责买药，另一个预备热水。
服下泡腾颗粒，宋缇绯腹部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她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被人抱到了柔软的沙发上，那人还帮她盖了一条绒毯。
闭眼小睡一会儿，她强打精神坐了起来。
王奕臻背对她而立，手里不知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王老师，我好些了。”宋缇绯哑声说。
“醒了？”王奕臻转身，疾步走回沙发旁，“你的健康，比加班更重要。答应我，以后别硬撑了。”
他手里的小盒，吸引了宋缇绯的注意——红色桃心形的缎面材质，应该是装贵重首饰的。
王奕臻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便不再藏着掖着，将盒子打开交到她手中。
“小绯，这对情侣戒指，我买下有大半年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送给你。”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不管你接不接受我，这都是一份诚心诚意的礼物，请你一定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