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王奕臻送的情侣戒指,宋缇绯婉言谢绝了。
那一晚,她胃疼缓解之后就离开事务所回了家。
九月馀下的半个月,她不是忙工作就是闭门读书,很少留在事务所,尤其避免和王奕臻打照面。
杜忱从逡州回来,带回满满当当两个保温桶的饺子,送到宋缇绯手上的时候,饺子仍是温热的。
或许是年龄和阅历的缘故,杜忱用情深沈也有些用力过猛,宋缇绯却不忍心让他下不来台。尽管她反感杜忱的行事方式,但饺子她还是收下了,毕竟是母亲亲手包的,吃着暖胃又暖心。
顾嘉年的设计公司承接了一个棘手的项目,所以他把和杜忱见面详谈的时间无限期延后了。
起初,他每晚抽空给宋缇绯发几条信息,随着项目的开展,两人的联络越来越少。
这正好符合了秦律师的预期。宋缇绯也很清楚,顾嘉年再次起诉离婚的半年内,她尽量与他接触,不见面丶不联络是最好的选择。
临近国庆节,父亲宋远峰打来电话,说逡州十一月底事业单位会公开招聘,问宋缇绯愿不愿意报考法律专业相关的部门,回到父母身边生活。
她给父亲的答覆是肯定的。
这个决定可能有变数,所以她没透露给任何人。
放假前一天,宋缇绯圆满完成了法律援助的任务——小紫玉和她身有残障的父母,搬进了打扫一新的安置房。
依照老家的习俗,宋缇绯亲自登门,给这一家人送去大米和炒菜油,还有一个暖房的红包。
小紫玉像喜爱亲姐姐一样,拽着宋缇绯不撒手,不仅留她吃晚饭,更是把转学后新学的歌曲唱给宋缇绯听。
“宋姐姐,音乐老师夸我嗓音条件好。”
紫玉的眼眸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做过植皮手术的脸上却很难做出一个完整的笑的表情。
宋缇绯紧握她的手:“你想学唱歌吗?我帮你找声乐辅导老师好不好?”
“真的?”紫玉睁大眼睛,“会有老师愿意教我吗?”
“当然——”宋缇绯言语中满含鼓励,“你嗓音好丶学得又认真,老师都喜欢你这样的学生。”
“可不敢再麻烦你了!”紫玉的母亲说,“宋律师,你跑前跑后帮我们这么多忙,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宋缇绯连连摇头:“大姐,说这些就见外了。”
“你是大好人……”紫玉的母亲擡头擦眼泪,“要不是遇见你,我们一家三口恐怕要流落街头……”
宋缇绯拍拍紫玉母亲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放心吧,大姐。我会尽快帮你和大哥找好工作,还要找一个负责任的声乐老师教紫玉唱歌。”
紫玉的父亲不善言辞,跛着脚走进厨房削水果。不多时,他端出一盘切块的蜜瓜和橙子,请宋缇绯品尝。
“来,咱们一起吃!”
水果的卖相并不好。宋缇绯挑一块变色变软的蜜瓜吃了,把看上去稍好些的全部留给紫玉。她感到心酸,这应该是紫玉家里最好的水果了——他们自己舍不得吃,却心甘情愿地与她分享。
“瞧我这记性,还有紫玉的礼物呢!”
宋缇绯打开随身背包,拿出一本英汉词典。
紫玉兴奋不已,顾不上擦手就接了过去:“班上同学都用这个出版社的,我爸跑了好几家书店,都没有存货。姐姐,你真厉害,居然买到了!”
宋缇绯笑笑,变魔术似的又掏出一本汉语词典。
“我告诉你一个秘诀。”她靠近紫玉耳畔,小声说道,“买这种工具书,你得去学院路南口和环城路交界处的那个书店,别看它外表不起眼,藏书却很丰富。”
“嗯,我记住了!”
紫玉手捧词典,兴奋地逐页翻看。
紫玉的父母又是抹泪又是笑,一个劲地向宋缇绯道谢。
吃过晚饭,宋缇绯说:“大姐,大哥,国庆节假期我要去趟外地,你们有事随时打我手机,千万别客气——对了,紫玉覆诊是10月9号吧?到时我陪你们一起去。”
出了小区,宋缇绯并未急於打车。她沿巷子径直走上学院路,过斑马线站到了裕城十二中的大门口。
夜风吹拂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
十年前的一幕闪现於脑海,仿佛昨天才发生那般清晰可见。
那天,顾嘉年被班主任扇了耳光,宋缇绯担心他的脸会肿,稀里糊涂买了瓶红花油帮他涂抹“疗伤”,却不料他皮肤过敏,半边脸肿得老高……
她笑了。
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冷风拂面,只是那时的她,身边有一个情窦初开的他。现在的形单影只,似乎是一种惩罚……
往前走了几十米,宋缇绯蓦然发现,买过红花油的那个药店已经不知所踪。
时过境迁,回忆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转淡的。
她扣好风衣的扣子,双手揣兜,不紧不慢地踱到了公交车站。
宋缇绯踏上石阶,一辆熟悉的108路车进了站。这条线路以前叫18路,可以直达裕城芭蕾舞团,那是顾嘉年的母亲方雅罗工作的地方。
当年他们还是无忧无虑的中学生,经常潜入后台偷瞄演员们彩排。
不知阿姨近况如何?很想去看望她……宋缇绯忽然心血来潮,趁车门关闭之前挤了上去。
司机瞪她一眼,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宋缇绯往车厢里多走几步,抓着靠近车门的竖杆站稳。
车里人挤作一团,比沙丁鱼罐头还嫌拥挤。好在芭蕾舞团离学院路非常近,五站地就到了。
下车时,宋缇绯明显感觉到有人碰她的背包。
两周前刚在地铁站丢了钱包,这回可不能让小偷得逞!
她不用回头看,准备地捕捉到了一只手,随着门口人群流动的惯性和冲力,她把那人狠狠拽下车来。
“你休想狡辩,我这就报警!”
宋缇绯打开背包找手机,却发觉里面空空如也。她擡头与眼前的人对视,不禁大吃一惊,惶惶然松开了手。
“……阿姨?”
方雅罗显然认不出长大了的宋缇绯:“我们见过吗?”
“阿姨,看来是我变化太大您没法对号入座了。”宋缇绯赧然笑道,“我是顾嘉年的中学同学,大名宋缇绯,绰号‘小红花’。我去您家吃过好多顿饭,你还记得吗?”
“闹了半天是你啊!”方雅罗眉头紧蹙,将一部手机递上去,“你的手机差点被偷,我趁人多从小偷手里抢回来了。刚要放回你包里,就被你拽下车……”
“妈——我那儿一摊子事,你干嘛叫我来看彩排?”
顾嘉年的声音由不远处传入宋缇绯耳中。她慌忙回头,和他对上了视线。
“小红花?!”顾嘉年又惊又喜,“我妈也邀请你了?”
“不是。”宋缇绯解释道,“我坐这辆108路车,恰好想起芭蕾舞团就在这条线路上。我在这站下车,想着去看望一下阿姨……”
方雅罗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今天是我们的家庭日,我不希望有外人打扰。”
“阿姨……”
“妈!”
宋缇绯和顾嘉年同时喊了一嗓子,方雅罗倍感不适:“你俩怎么回事?非要把我吓出心脏病吗?”
“刚才手机的事,我郑重地感谢您。”宋缇绯朝方雅罗深深鞠了一躬,“另外,我要向您赔个不是,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错怪您。”
方雅罗的面色稍有缓和:“本来就是误会,我不爱计较这些,你也别往心里去。”
顾嘉年心生好奇,随口问道:“你们一问一答的,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都结束了。”
宋缇绯看见另一辆108进站,赶忙跑上车。车门关闭的瞬间,她望见方雅罗转向顾嘉年,神情严肃地开始教训他。而不远处的路口转角,任思绮停好车,保姆抱着顾念下了车,朝顾嘉年站的方向走去。
方雅罗口中的‘家庭日’,原来是聚齐了儿子丶儿媳和孙女来舞团看彩排……
腹部忽的一阵刺痛,引得宋缇绯弯下腰,额头立刻布满了汗珠。
身旁一位陌生人问道:“你还好吗?”
宋缇绯强打精神:“谢谢你,我没事。”两分钟后,公交车停靠在中心公园站,她忍着胃痛下了车。
就近找了一条长凳,宋缇绯坐下来,借着路灯灯光找到了止痛药。
手头没有瓶装水,她只得和着口水把药吞下。
所幸证件和银/行/卡都装在背包夹层,不用回去取住处收拾好的行李了,换洗衣服等到了目的地再买也不迟。她稍作休整,尽可能快地穿过公园,来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请您送我去机场。”
“好咧!”
出租车飞速驶向裕城最东面。
宋缇绯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心口的憋闷感久久无法纾解。
看似漫长的七天假期,刨掉今晚在夜空中的飞行时间,再减去最后一天返程消耗的,实则仅剩六天。
这是她为自己放的“清醒假”。
她需要用这六天考虑清楚人生的规划丶感情的归属。虽然困难重重,但她想试一试,至少能够置身事外,暂时摆脱当局者迷的困扰。
红眼航班的票价相对优惠,宋缇绯选购凌晨时段的机票,却不是只图便宜。8小时的航程,她想在飞机上睡一觉,下机直接入住酒店丶外出游玩,充分合理地利用每分每秒。
她慕名而去的那座城市,据说拥有世界上最美的秋天。
初三毕业那年,顾嘉年曾送她一张明信片。
画面中的美丽城市,和她梦境里的幻想之地完全相符——高耸入云的钟楼,有着双塔尖顶的奇特设计;而站在钟楼对面的城堡露台上,可远眺河岸两边的风光,满城的红叶和建筑物的红色屋顶相映成趣。
仅仅一张静止的图片,就足以令她心驰神往了。
第七章一共八节,内容提要引用了民歌《花儿与少年》的歌词。
由於网络流传版本各不相同,这里我引用了黄灿演唱的重新编曲版的歌词。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