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1.
接到了铎俏的春游邀请,杜桥毫不犹豫地来了。
没想到铎俏那个嘴甜可爱的家夥不在,来的是暴躁冷面的薄韧。
杜桥看薄韧那副沈着脸的样子,都不敢问为什么铎俏没来。
小情侣之间吵架了?闹什么别扭了?该不会是分手了吧?
杜桥越想越是越是心惊,偶尔再偷偷瞥一眼薄韧黑如锅底的面色,就越觉得自己的猜测不错。
她的内心活动如此丰富,都没注意到,她们越走越偏,渐渐偏离了水泥大路,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
“这是哪里啊?”杜桥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一瞧,嘿,好家夥,这里早就不是大乐山国家森林公园了,而是——
坟山!
她们走了许久,走到天色都暗了下去,这坟山更是半点人烟都不见,坟冢之间的荒草里有知了在嘶声鸣叫,越发显得这里死寂一片。
更令她惊恐交加的是,薄刃从一直背着的那个黑色大包里掏出了一把鋥亮的铲子。
“你,你想干嘛?”杜桥此时无比后悔趟了这趟浑水,她小声道,“会被守墓人给发现的!”
她压低了声音,不过这句话拐角处小小的破了个音,充分显示出杜桥内心的惶恐。
“出了事我担着。”埋头苦干的薄刃不耐烦道,“帮我打个手电筒。”
拿着手电筒杜桥,一边战战兢兢地看着薄刃挖坟,一边在内心疯狂吐槽:
薄韧,不过就是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小屁孩,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气场啊!
嘤嘤嘤,好可怕!
还有,这家夥如此专业娴熟的手法,难道以前是摸金倒斗的么……
“你抖什么!”薄刃压低声音吼一句,像是一条暴躁的母龙,“我让你拿个手电筒很难吗?你抖啊抖的我都看不清了!小小年轻的,帕金森还是老年痴呆啊!”
杜桥心道:你凶我,我诅咒你母胎单身一辈子,哼!你女朋友受得了你这坏脾气就有鬼了!
这是,薄刃已经挖到了棺木。她又从包里拿上口罩和橡胶手套戴上,准备撬开棺木的盖子。
“啊啊啊啊!”杜桥惊叫一声,猛地抱住了薄刃的胳膊,瑟瑟发抖,“有丶有鬼,那团蓝色的东西!”
“你鬼喊鬼叫什么啊。”薄刃翻了个白眼,“那不过就是一团磷火而已,初中的化学学过没有?磷的燃点低,温度到了就会燃烧起来。这都怕!”
“才没有。”杜桥傲娇地松开了薄刃的胳膊,内心尤觉得有些丢脸。不过,在薄刃满不在乎又沈着冷静的态度下,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惶恐了。
这就是大佬在身边的感觉吗?!
棺材开了。
薄刃站在一旁,默默地低头致敬。杜桥跟着她一起。
这时,棺材里面的腐败的气体散尽了,薄刃才蹲下去看尸体。
杜桥很怕出现什么异常和谐的画面,所幸,或许是尸体埋葬的时间很长,它已经成了一具森森的白骨,看上去倒不怎么骇人。
虽然她不能理解薄刃究竟是在做什么,不过为薄刃那副仔细认真的样子所传染,她静静地拿着手电筒蹲在一旁,看跳到坑里的薄刃验尸。
就算杜桥是外行,也大概能看得出,这具尸体是个未成年的女孩,骨架子偏细,身材纤细。如果不是在这样奇诡的场面下出现,杜桥甚至觉得,这位可怜人生前大概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薄刃将尸体从头到脚细细地检验了一遍,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能找得到什么呀,时间都过去三年了,皮肉和内脏器官都朽坏了,就剩一具白骨。
就在此时,薄刃将目光锁定在了尸体的右腕处。她将散落的骨骼拼合在正确的解剖位置,接着拾起了一根泛黄的骨头。
“这根是尺骨啊。”薄刃喃喃道,“这里居然有道裂缝。”
“会不会是自然风化形成的?”杜桥小声说。
“不太像。”薄刃朝尸体鞠了一躬,轻声道,“得罪了。”
接着,她从包里取出了一柄解剖刀,手中的冷光一闪,顺着那道裂缝一挑,一块包着塑料膜的黑色小方片弹了出去,落在松软的泥土上。
杜桥弯腰将它捡了起来,发现那是一张sd卡。
她的心里满是疑问:这具尸体是谁?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在腕骨的裂缝里找到一张sd卡?
薄刃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敷衍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回头和你细说。”
接着她重新将白骨放好,再用永久胶水细细地将棺材板涂上一圈,再小心地盖上。仿佛是在给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盖上棉被,怕她着凉感冒一般仔细。再填上土,将表面的植被给归位,就像从未来过这里一样。
两人离开了,薄刃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小的坟冢在月光下沈睡着,像是一块屹立不倒的丰碑。
薄刃的眼眶一热,她咬了咬牙,眼里积聚的泪光到底没有落下来。
再见了,林枫燃。
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安宁了。
“现在,可以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两人走到大路上,杜桥终於憋不住问道。
“回去看看那张sd卡记录的是什么内容。”薄刃淡淡道,“我想,你父亲杜纪委应该会对里面的内容很感兴趣。”
“什么?”杜桥没回过神来。
“回头让铎鞘和你说吧。”薄刃恢覆了那个不耐烦的状态,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悲伤柔情只是个幻觉一样,“你只需要记住,有个勇敢又鲁莽的女孩子,将自己的手骨砸裂开来,将一份致命的证据嵌入了其中。”
“怎么会?”杜桥怔怔地看着薄刃,像是一时半会儿不能理解她的意思。良久,两行清泪从她的脸颊上淌了下来。
“为什么?”杜桥觉得自己上衣口袋里的那张sd重於千金,那般脆弱那般珍贵,烫得她胸口发烫。
“因为她们都是傻子。”薄刃双手抱胸,撇了撇嘴。她跳上了回家的车辆,将楞在原地的杜桥晾在后面。
没有人知道薄刃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她的掌心,几乎要掐出一道血痕。
她咬紧了牙关,可还是有一滴不争气的泪水从她的眼尾淌下。
又是一个为了正义而牺牲的傻子。
林枫燃是这样,铎鞘是这样。
你以为我就会感激敬佩你,觉得你就是大英雄吗大豪杰?
我呸!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们的命从来都不只是你们自己的命,你们的离去,将你们恋人的命,一块儿带走了。
她们的心脏破碎了。
她们没有办法再活下去。
你们,好残忍。
车上所有的人都不明白,为何那个看上去一脸冷漠,甚至恶狠狠的女孩子,骤然之间捂住自己的脸,嚎啕大哭起来。
2.
前世。
“死者是溺水身亡,你查她的胃内容物干什么?”钟科擡起头来,觉得一阵眩晕,似乎颈椎病又要发作,“我们让你亲自验已经是违反规定了啊,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只是他朝自己投来了不友善的目光,周围的人亦是。
本来,插手别人的工作就一件得罪人的活计,更何况两人不仅是同行,彼此之间还有身份地位的差异。薄刃此举,不仅违反回避原则,更可以说是僭越。
但她顾不得了。
铎鞘会以那边郑重的态度将自己的后事交待给她,则必然是有她的道理。
“真是个心肠冷硬的女人啊。”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话说,就算不是为了回避,解剖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就真的不手抖么?我上次不过是解剖一个同小区见过几面的邻居,还是交通事故意外身亡的,都是拜托同事帮忙的,还连续做噩梦了好几天。”
“是啊,听说两个人还有类似於婚姻的关系呢。”
“哦,那难怪了。”有人笑得阴阳怪气,“夫妻之间有一方身亡的话,另一方可是主要的嫌疑人呢。这就难怪了。升官发财死老婆,那想必是开心得很了。”
薄刃站得笔直,手下的刀也走得笔直,像是全然没有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一般。
铎鞘的死让她的心脏像是被玻璃片给扎了一刀,细碎的玻璃碴子还留在里面。那些人的话啊,如同不停地挤着脆弱的心脏,让细小却锋利的碎片再划伤无数隐秘却鲜血淋漓的伤口。
可她还是稳稳地站得。如同一只垂死的猛兽,站在一群虎视眈眈的秃鹫之中。
只要她还有一口活气,那群狡诈恶心的食腐者便不敢上前。
她的指尖一顿,在一堆腐败的脏器之中,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类似方形的东西。
在旁人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她将那个东西掏了出来。
是个u盘。
随后的三个月里,官场上发生了一场极大的地震。有人落马下狱,有人加官进爵。
这一切,都与铎鞘所遗留下来,为薄刃说发现的u盘密切相关。
但这一切都与薄刃无关了,她还是回去当她的小小法医。
她怀抱着黄色的雏菊来到了铎鞘的墓碑前,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夏天的绣球花又开了;街边的肉夹馍换了个老板,口味也变得清淡了;最近又新开了个超市,里面有你最喜欢喝的酸奶,还打折;我又忘记带钥匙了,结果进不去家里;晚上起来我忘了开灯,撞到墙上了;我换了个单人床,双人床太空了;你救过的那个女孩子来找你了,问你为什么不在,我说你换工作去其他地方了……
薄刃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久到黄色的雏菊上凝结了晶莹的水滴,像是情深处洒落的泪水。
她挥别了铎鞘,开着车上了,直到高架桥上。
突然之间,一辆车从后面别了过来,试图将她挤在栏杆上。
她从后视镜里瞥见,那是个穿着西装丶带着墨镜的人。
她抿了抿唇。不奇怪,自从她发现的证据把那么多人掀下台之后,一无所有想报覆她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又是碰地一下,在令人牙酸的刹车声中,车辆的后尾箱凹陷下去,薄刃嗅到了车辆轮胎燃烧的胶臭味。
前方,高架桥的下面是一条湍急浩荡的河流。
薄刃忽然觉得很累很累,那种一根手指都不想擡起来的累。
她眼睛里闪动的疯狂的光芒,盯着后面那辆黑色的越野车。
她换后退挡,猛地踩下了油门,车身像是炮弹一般朝向后面那辆车砸去!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坠入了下方湍急的河流之中。
结束了。
薄刃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3.
这两起殉情案查到最后……
殉情的,只有我薄刃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