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长久的昏迷过后，脑子如同要炸开一般生疼。

沈桃转醒时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入目是与周围黑色格格不入的红色帐顶，头发被人轻轻顺着，侧目看去便落入那双干净到看不见任何杂质的眼睛里。

他双眸弯起来，却不带任何笑意。

“比我预想醒的时间要早。”

裴厌正拿着把木梳一点点梳着她的头发，他今日没有在脖子上缠布，露出那可怖的伤口，整整一圈环绕着脖子，即便已经愈合也留下了无法消除的痕迹。

沈桃蹙着眉，伸手将头发夺回来。

裴厌半低着眼眸看她，“师父，你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他话语平静，和那双眼睛一样，古井无波。

沈桃脑子疼得厉害，还是撑着坐起来，“我一直以为和魔族勾结的是裴山和柳不言，至於你，只不过是虞仪为了救你，所以和魔族做了交易。”

“师父没有猜错，但最终也是我自己的选择，魔主一直在找适合他的躯体，我是最适宜的那一具。”

说罢时，他那双平静的眼睛闪过一丝幽暗的紫色。

裴厌伸出手来想触摸沈桃的脸，被沈桃狠狠一巴掌打开，白皙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他却毫无反应。

他道：“你刚醒来，还是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他站起身，弯着双眸同沈桃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下一瞬，沈桃的匕首又快又狠地刺进他后腰处，‘噗嗤——’匕首从肉里拔出来的声音。

裴厌仅仅只是颤了一下，他伸手摸了一把后腰，鲜红的血沾满白皙的手，看起来十分刺眼，他微微侧身看向沈桃，却见沈桃已经用他的血凭空画了一个小阵法。

封印魔族的阵法，他再熟悉不过了。

“师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沈桃眼眸淡淡的，“观青呢？”

“死了。”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沈桃也没有犹豫，将小阵法往前一推，面前的人却骤然化作一团黑雾，散在空气之中，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不自量力。”

是沈桃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不能杀她。”

“哼。”

两个声音争执片刻后，再度化成实体落在沈桃身前，沈桃一直紧绷着弦，对方一现身，她便全力打过去，‘裴厌’被一拳打出，沈桃紧跟而上，那人却再度化成黑雾散开。

“总归是要死的，现在死又有什么关系！”那个魔主的声音再度响起。

沈桃勾起嘴角，双手快速翻转结印。

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看着她的动作。

只听那魔主声音惊讶：“封魔印？！”

“猜错了！现！”沈桃声音里带着狠意，在他们意料之外改变了最后一次手势。

话音落下，黑雾被迫聚成一团，凝聚出实体，魔界无风，沈桃却如身处大风之中，衣袍翻飞，青丝乱飞，周身猎猎之风不停。

那人被迫凝聚出实体，如同受了实际伤害一般连连后退。

沈桃手中已经重新结出封魔印，加以灌满力量的匕首一同打出。

“嘶！”

裴厌没有被打中，空中不知道什么东西被他拉了一把，成了他的替死鬼，沈桃来不及多想，以身作剑冲上去，那人却再度散开，声音里带着笑意。

“有意思，你看上的女人果然不一般，确实难搞。”魔主声音沙哑，“可巧，我也喜欢有难度的！”

沈桃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手上结印，脚下却悄然画着另外的阵法。

纠缠之时，阵法便成。

一瞬间，数道雷光自天而降，劈进昏暗的魔界，满地闪着电光，紧跟着一柄利剑从天砸下，将刚刚再度被迫凝聚出实体的人震开。

还未来得及躲开，沈桃已然拔剑至其身前。

双手高高举着惊雷剑，猛地砍下来。

惊险之时，那人再度拉了一个一只看不见的魔挡刀，自己再度化作黑雾散开。

逃走之时沈桃听见了他的闷哼声，裴厌的声音出来：“沈桃，魔是杀不死的，你再如何也是白费力气，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我随时等着你。”

他声音如同环绕着传来，沈桃无法分辨他的方位，这一次，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黑雾散开，露出周边点点微弱的光芒。

双手垂下，惊雷剑剑尖触地，化作人形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哎哟，没事没事没事，老头子这不是来了吗？”他安慰着沈桃。

沈桃好像做了一场大梦，一切快得她没有反应的时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观青死了。

她靠在惊雷剑肩头，张了张嘴，喉咙哽咽着什么都没说出来。

惊雷剑拍了拍她后背，“别担心，咱们总能逃出去的。”

沈桃双目擡起，或许是房间里光线太暗，她看着面前的惊雷剑总觉得有些模糊，如同身处水雾之中，“观青，回妖界了吗？”

惊雷剑沈默了。

“老妖皇也在找人。”

老妖皇也在找人……沈桃脑子里轰的一声，好似有根弦彻底崩掉了，牙关紧咬，大步往外走，周身气息冷静而凌厉。

惊雷剑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桃，似乎在暴走的边缘。

她用作灵根的情根彻底放开，灵府中的灵根与妖丹结合物被用力催动着，在这没有丝毫灵气的魔界分出一条道路来。

惊雷剑默默跟在她身后。

九幽的封印口被魔族亲自堵上，外人根本无法进入，若非沈桃召唤，即便是陈子尘也无法进入这里。

自那日过后，无人知晓沈桃与观青是如何消失的，只知道一起消失的还有仙云宗的小公子。

修仙界与妖界的矛盾被彻底摆在了明面上，已经打了好些日子。

魔界四处昏暗，没有建筑物，不管走到哪里都长得一样，只有看不见边际的黑雾，沈桃只管往前走，往前走，一路往前走。

直到一个人影主动来到她身后，沈桃此时耳力与反应力都极好，那人现身之时，沈桃便手持惊雷剑刺向了那人。

虞仪半脸蒙面，化作黑雾散开，在沈桃身后凝聚实体，躲避开她的攻击。

“沈桃，你清醒点，我是来送你离开的。”

她声音冷漠。

沈桃收剑，转身看她，“观青呢？”

虞仪双目没有感情一般，“死了，你们被拉进魔界的时候就被阿厌下令杀死了，他本就虚弱，身体尚未恢覆便敢来，阿厌怎么会放过他。”

沈桃双手用力握紧，惊雷剑只觉得头皮发疼。

虞仪再度开口，“你别对我发疯，我是来救你的，上次天罚台我叫你走，你没走，今日，我再叫你走，你走不走？”

她见沈桃不动，又道，“同样的理由，我不想你横在我与阿厌之间，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我也知道一直是他一厢情愿，你不会喜欢他，所以我要放你走，你不必怀疑我。”

她在解释着自己的动机，为了能让沈桃心甘情愿的走。

沈桃握紧了惊雷剑，语气平静异常，“这次我不会走。”

她眯了眯眼，“你若是死了，裴厌会不会现身？”她话音落时，左手已经紧紧抓住了虞仪，控制着她不准她化成雾散去，转而一柄惊雷剑刺去。

虞仪双手紧紧握着惊雷剑，双手疯狂流血。

“你真的疯了。”

她眼神一变，周遭无数的黑雾涌向沈桃，沈桃被迫放手，她转而逃走，“想走时叫我名字，我自会现身送你走。”

只留下这一句话。

她走后，围着沈桃的黑雾们渐渐停手，其中一道压着声音道，“跟我们来。”

沈桃双手结印，想要将这些黑雾化作实体。

黑雾连忙道，“不要动我们，我们是妖族，不能暴露。”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从沈桃耳边飘过去时说的。

沈桃双手动作迟缓下来，惊雷剑立在她身前空中悬着。

“妖族？”

沈桃缓缓开口。

“说不清，你跟我们来便是。”

有了他们领路，沈桃不再是单纯地走直线，他们魔族的眼睛与寻常的似乎不一样，他们能看清这昏暗之中真正的路线，带着沈桃左拐右拐。

最终来到一片结界之前，沈桃伸出手，她能摸到这片结界。

小妖魔们解释：“只有在结界之中，才不会被魔族发现。”

沈桃默了默，那方才一路走来魔族岂不是都知道，现在加个结界又有什么用？

他们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担心的事情主子自有法子，走吧。”他们走在前面，似乎在做给沈桃看。

惊雷剑探了一下，“走吧，确实是妖族的结界。”

沈桃脑子里瞬间响起了观青的声音。

此前她同他道起裴厌死而覆生与卫宗主和明月发现魔气的事情时，她讲与魔族勾结的是虞仪，观青却讲或许不止他们，那时她便起过疑心，但观青最终绕了过去。

沈桃心渐渐沈下去。

观青自那时便知道了，妖界也有人与魔族勾结。

她心中大约有了估量，也渐渐起了点点希冀，几乎没有任何可能的希冀。

迈进结界，里面终於有了些许光亮。

周遭的建筑有了实形，方才的几个小妖魔纷纷化成了原型，是几只豹子，分列两侧正在等她。

“主子要见你，送你出去，但你出去后不能暴露主子，这是主子自己的选择，他自会把握好度。”

沈桃快速眨了眨眼，她没有讲话，心下有些着急想要快些见到那妖族。

跟着几个妖族又走过几遭弯弯绕绕，这妖族藏得很深。

随着这一路走来，沈桃心底的希冀越发大起来，又渐渐产生了些许矛盾，她希望是，也希望不是。

与魔族勾结，是大罪。

沈桃的心仍旧沈在谷底。

惊雷剑跟在她身侧，他们都感受到了一丝丝微弱的妖族气息，属於观青的气息。

惊雷剑也不敢说话，沈桃更是眉目紧蹙。

终於来到一处殿外，几个妖族停下来，

“主子在里面等您。”

沈桃：杀，还是不杀，这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