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陈子尧放下刀叉,把切好的牛排移到苏纯面前。
他从纸盒里抽出两张餐巾纸,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
餐巾纸团成球,呈现抛物线弧度,被丢进垃圾桶。
陈子尧这才分过去半点儿眼神,漫不经心道: “你的小情人”
程也嘴角抽了下,语调气急败坏,嚷嚷道: “我他妈没有小情人,造谣一张嘴。”
店主大抵是个怀旧的人,一首张信哲的《我是真的爱你》伴随着黑胶唱片那温暖又醇厚的“底噪”在耳畔响起,营造出温馨浪漫的氛围。
直到被一道男声骤然划破。
三两人不约而同转头,将目光唰唰投向始作俑者,程也略表歉意地赔笑,继而身体前倾,压低声音: “是林茵。”
苏纯嘴里咬着块鲜嫩多汁的牛排,听到这个名字,有一瞬怔楞,她停止咀嚼地动作,侧头凝视陈子尧,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缘分这种事真得很奇妙,说不清道不明,有的人是命中注定,而有些人只是擦肩而过。
林茵在今天晚上推开眼前的这扇玻璃门,一脚踏进去。彼时,谁也不知道,三人的感情纠葛,在以后的年华里,会像匍匐在陡峭墙壁上的藤蔓,疯长缠绕,不死不休。
陈子尧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他浑不在意“嗯”了声,接收到身侧姑娘探究的目光,他转动脖颈,手掌托住她下巴颏,逗孩子玩似的: “我脸上有吃的”
苏纯左侧脸颊鼓起个圆包,被他掐住脸颊没法说话,这会儿只能摇头,这模样更像个小仓鼠,陈子尧低低笑出声,嗓音温柔: “好好吃饭,东张西望容易消化不良。”
他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完全忽略掉对面还坐着个大活人。
程也一阵恶寒,简直没眼看。
……
陈子尧松开手,向后靠凭着椅背,单手抓着手机,拇指随意划拉屏幕,神色放松。忽然,弹出条微信消息,显示的名字是林茵,他瞥一眼,指腹按住那条消息,快速朝左划,删掉提示。
他压根没想看。
几秒后,浏览界面被强制退出,取而代之的是微信通话,漆黑镜面上倒映出陈子尧蹙眉不耐的表情,轻快的铃声不断响在耳畔,似催命曲,扰得人心烦意乱。
陈子尧烦不胜烦,接通语音,沈着声问: “有事”
林茵被他这语气激得火大,反呛道: “你什么态度,我欠你的”
两人夹枪带棒,说话带刺。
陈子尧哂笑出声,不留一点情面: “没事我就挂了。”
“等等!”林茵语调尖锐, “你在哪现在。”
听着像查岗。
“我有必要告诉你么”陈子尧慢悠悠开口。
林茵在那边说: “陈叔给你打电话你不接,麻烦我问问你,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爸。”
她这口吻高高在上,俨然自以为是的说教者。
陈子尧的怒火在这刻达到顶峰,全身血液倒流,汇聚到天灵盖,像一座即将要迸发的火山,炽热无比的岩浆喷涌而出,吞噬掉周围的一切。
倏忽间,有清澈冰凉的泓泉奔泻流淌,悄无声息地浇灭心中腾升的火气,陈子尧眼帘微低,垂在身侧的小拇指被勾住,视线上移,苏纯笑意晏晏,眼睛弯成月牙,无声在安抚。
陈子尧瞬间没了脾气。
他不再废话,直接掐断通话,把手机调至静音,揣回裤兜,小拇指勾着苏纯的食指左右晃,柔声问道: “吃饱了”
苏纯点点头,乖得不行。
程也贱兮兮的,插进来一句话: “你是不是欠高利贷,人家夺命连环扣追杀你呢”
陈子尧满面春风,眼眸含笑,目光里只能装下苏纯,他敷衍应着: “你猜对了。”
没等几秒,他又说: “把你抵押给债主,去学学怎么服侍人,嘴巴机灵点,省得进入社会后得罪人啊。”
陈子尧嘴巴毒,明着讽他,程也每次打嘴炮,都被他压得很死,丁点便宜都讨不到,自己反而吃个哑巴亏。
程也郁闷地叹了口气,探究的眼神在苏纯脸上游移,直到现在他也没琢磨明白,陈子尧这个混不吝的妖孽怎么就轻易地被收服。
…………
一顿饭吃完,陈子尧起身去前台结账,他身量高,视野开阔,眸光不经意转动,眼睛微眯,视线锁定在某处餐桌上,林茵举起红酒杯轻轻摇晃,殷红液体顺着杯壁翻滚。
片刻后,她与对面男人碰杯,红唇挑起完美的弧度,陈子尧将这幅画面收入眼底,他神色不明,看不出喜怒,旋即取回信用卡,转身离开餐厅。
这家覆古音乐餐厅地理位置优越,前方几百米处就是波光粼粼的离江,陈子尧侧着身子替苏纯挡住劲风,低声问她: “想不想去看”
“想。”
苏纯刚张开嘴巴,就被灌了一肚子风,脱口而出的字眼转瞬被风沙掩盖。
她立马紧抿嘴唇,怕他没听到,於是又重重地上下点头,强烈的表达出想看的诉求。
跟个拨浪鼓似的。
陈子尧唇角缓缓勾起,抖落开手里的冲锋衣,双臂伸直,绕到身后,披落在苏纯窄瘦的圆肩上,他轻柔地擡起她两条胳膊,套进宽松的衣袖里,最后拉上拉链。
他的衣服对於苏纯来说码数偏大,黑色衣领竖立,遮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直挺的翘鼻以及灵动眼眸。
吸气时,清新又淡雅的木质香直往鼻腔里钻,浑身都沾满他的气息,仿佛被他使劲按揉在怀里,密不可分。
“你把衣服给我穿,会不会冷啊”苏纯询问道。
陈子尧牵起她缩在袖口里侧的手,迈动脚步,带她过斑马线,在这稠黑夜色里,他低冽的嗓音沈如磐石,悦耳动听: “不冷。”
他的黑发被风扬起,在空中肆意飞舞,苏纯微微挣动手腕,陈子尧停顿脚步,站在釉面砖上,眉眼低垂: “我手劲太大,攥着疼”
苏纯摇头,擡起另外一只手,将竖立的衣领往下扯,露出粉唇,她嗓音绵软: “我想和你牵手。”
陈子尧晃动两人相连的手腕,尾音压着笑: “已经牵住了。”
“不是。”她着急的把手伸出来,掌心朝上。 “牵手。”
苏纯想和他肌肤相触,掌心相握,而不是隔着层偏硬的布料。
她现在这副模样就像撒娇要糖吃的小朋友。
他们在一起快两个月,这期间只要苏纯提任何要求,陈子尧都会点头满足,甚至有些纵容的意味。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摇头拒绝。
苏纯显然不懂他的做法,固执地维持原姿势不变,清澈的眼睛里透着股倔强,好似在像陈子尧传递讯息:如果你不牵我,我就不打算走。
气氛僵持不下。
陈子尧弯腰俯身,在她冰凉的手心落下轻吻,温热的鼻息喷洒而出,密密麻麻地痒,苏纯指尖蜷缩,心头涌上一丝难言的悸动。
他直起上半身,握住苏纯裸露在外的手,重新塞进衣袖里,指尖勾住领边弹回去,她又被捂得严实,陈子尧覆又抓起她手腕,握住,叹息道: “手伸出来会冷,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牵手。”
不急於这一时。
陈子尧的声音低而缓,还夹杂着点无奈和宠溺,轻松一句话就破解僵局,有理有据,倒是显得苏纯有那么点无理取闹和恃宠而骄。
……
两人径直朝江边走。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天空像是铺上一层灰黑色的幕布,偌大的江面风平浪静,无声无息地流动翻涌,在这夜幕下更显神秘。
这是苏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大江,心中抑制不住的欢喜,她趴在护栏网上,雀跃地问: “为什么叫离江啊”
陈子尧立在她左侧,胸膛对着苏纯,替她挡住迎面扑来的风,给她解惑: “据说有很多情侣选择在这分手,久而久之就流传着这么个名字,所以叫离江。”
苏纯没想到其中缘由竟然这么悲痛,她脚尖调转方向,同陈子尧面对面站,问道: “相爱的人也会分手么”
她这个问题有点严肃。
陈子尧思虑半刻,讲出自己的答案: “会。”
这个回答颠覆了苏纯现有的,对爱情的片面认知。
“为什么”她问, “相爱可抵万难,不是么”
少女天真懵懂,眼睛里充满疑惑。
陈子尧有种给小朋友上课的错觉,他斟酌着说出四个字: “情深不寿。”
大部分心里都把“相爱可抵万难”当做爱。情箴言,他们认为只要足够爱,就不会分开,任何困难都不值一提,只要爱便可迎刃而解。
殊不知这会给这段感情套上名为“爱”的沈重枷锁,因为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害怕失去,更害怕彼此会分开,於是爱的太用力,无形之中给对方带来压力,最后支离破碎。
后面的话陈子尧没说出来,这些话语略显沈重。
他还是不希望苏纯有任何负担,谈恋爱就要开开心心的。
苏纯能听懂他说的情深不寿这四个字的含义。
她没再刨根究底,只是望着他的眼睛,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同样也是今天晚上最重要的问题: “你会和我分手么”
陈子尧很好,少年耀眼夺目,朝气蓬勃,像可望而不可即的星星。这颗星星现在被她摘落,攥在手心里。
只是,苏纯也会恐慌,会担忧,她怕这颗磨平棱角的星从指缝里溜走。
陈子尧刚听到这话时,有一瞬生气,他没想到都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不相信他,也不相信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
但细想之下,这句话的背后还是间接反映出她的没安全感,也更加让陈子尧意识到,他或许做的还不够多,以至於让苏纯潜意识里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和她分手。
晚风猎猎,吹起他的衣衫,陈子尧躬身,视线与她平齐,眼底浸满笑意,充满赤忱,坦荡又认真地说:
“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脑海里幻想着和你相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和你在一起后,我脑海里装满和你共度馀生的念头。”
他一字一顿道: “我不会和你分手,除非天塌了。”
天怎么可能会塌,少年的爱意汹涌热烈。
苏纯心里酸酸胀胀的,溢得快漫开,她吊住陈子尧的脖子,嘴唇往前凑,贴上去,印下一个吻。
“有人夜里看海,有人相爱。”
而他们在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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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夜里看海,有人相爱。这句话引用网络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