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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生缘死

缘生缘死

迄今至隔日的上午时分,讯息也未有回应,恰若一叶之露,滴流入海,从此不得再见,无所踪迹。

独有徐野的一条消息平铺直叙地躺在对话页面上。

直接去找应是不可能的,他不想,况且没有预约他也根本见不到周然,有好几次他甚至生出直接打电话的想法。手指却悬在拨号键上顿了很久也没有摁下去。

想想还是算了罢。

————

“你怎么今天愁眉苦脸的,担心什么呢?”莫少亭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趁着得闲问他。

“你——不会是还在担心昨天的事吧?放心,人在医院没事。姚不辛没多久就在他爸妈家被带走了。”以为徐野是思忧姚不辛伤人之后,会蓄机报覆不待见他的人,莫少亭拿着最新消息安慰徐野。

徐野早把这事儿忘了,把压在莫少亭手肘下面的文件夹一扯,随口应付道:“没事就行。我找个机会去医院看看。”

“你居然要去看他?我的天,你什么时候对公司里的其他人这么关心了?”莫少亭惊呼,倏忽之间,馀光一瞥,扫到一个蓝色丝绒盒子不起眼地搁在满堆文件纸笔里,要不是细看还发现不了。

“那是什么呀?看起来挺昂贵的,怎么随手丢在那儿了?”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拿。

徐野打回他的手:“别人的东西,别乱碰。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同事一场,毕竟也算是我的下属。”

善心又开始泛滥了。

莫少亭捂着手,嘴里叭叭着: “不碰就不碰嘛,还打人,你真的是越来越凶残了,你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多可爱呀。”

“你大学的时候也不这么话多。”徐野反唇相讥。

当初和莫少亭进同一个公司的时候徐野心里还挺高兴,觉得有个熟人好照应,是个不错的开头,谁想到后面的职业生涯变成这个样子。

世事难料,哪有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沧海桑田,也很快。

#

徐野站在医院大门外,建筑大体框架在眼底一览无馀,很周正大气。

医院内部则干净光洁,连脚下踩的瓷砖都“光可鉴人”,看病的丶看望的都各自走着自己的路,虽也是人声细语切切察察,好歹比外面平宁很多,在病痛生死面前,总要肃然起敬。

问过医护人员,徐野提着东西就进了病房,病房里人不多,大多数床位都空着,组长文梓杰躺在病床上,一见着徐野受惊若宠地就要坐起来:“徐主管,你怎么来了?”

在一旁陪护的文母也跟着站起来,无措地接过徐野的东西,想要招呼徐野坐下,一边让一边忙活着要徐野坐。

“不用麻烦了阿姨,您坐吧,我就是来看看。”徐野制止了文母想要站起来的动作,又问文梓杰,“你感觉怎么样?”

文梓杰有点拘谨:“还好,再住几天就可以回公司上班了。”徐野点点头,继续说:“安心慢慢养好,不要急着工作上的事,身体才是第一位的。”

……

待了一会儿,该说的话说得差不多了,徐野顺其自然,跟母子俩告了辞。

最后的时候,文梓杰说谢谢徐野来看他。

诚心实意。

走廊里的其他病房传出小孩子尖细凄厉的哭声,伴杂着大人的安抚声,路过的家属都一派肃正的神色。

无论是谁,在这里都是平等的,都脱去了一切的矫饰和包装。

出了电梯,徐野往住院部出口走去,一个身影闯入视线之中,步履稳健,面沈如水,在人群中显得很惹眼。

徐野下意识地往角落躲,悄眼看着周然拐弯往相反向的另一个住院区走去,就这么消失在视线之中。

徐野再一次反应过来,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他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擡脚跟在那个说好避开的人身后,条件反射般沿着对方的路线像个跟踪狂一样摸过去。

为了不被周然发现,徐野不能跟得太紧,况且他后知后觉走得慢,等到了电梯前,已经跟丢了。

正痴楞着,几个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推着一个床架走过来,上面盖了一层白布,映出人体的轮廓,路人纷纷躲远开,后面是一群家属,大人模样,都低声啜泣着,满面戚容。

将将停在电梯口,还没等按按钮,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大声嚎啕着跑过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努力想要安抚他,可是根本不起作用。

小孩子连滚带拗地往地上挨,几个大人想把他拎起来,他就又跳又闹,抽噎着嘶喊着:“我要爷爷!我要爷爷……”

众人都停下来看着,几个大人蹲下来诱哄道:“爷爷就是去看病,一会儿他就回来了,啊……”

就连几个医生也在一旁说“很快就回来”的话,小孩子才抽抽嗒嗒地任由母亲抱走了。

徐野很慨叹,这么小的年纪,很多孩子连死亡是什么都不清楚,但情绪上的直观冲击,潜意识里对永别的感知和模糊认识,已经於懵懂蒙昧之中,开始对悲欢聚散有了概念。

并在日后的人生之中,逐步加深,直到生命最后的丶最具戏剧性的高丶潮来临。

还是再看看吧,或许人生中某一篇章的完结就在於今时今日。

徐野改走了楼梯,以防在逼仄的电梯里与周然撞上,默念着“最多走到五楼”。

於是就由这内心的指引牵着往上走去。

楼梯内很昏暗,只馀幽幽一点灯光,绿色的逃生指示牌无声地指明方向。

脚步声充斥了荒索的空间。

“你真的不管家里的事了?”声音是久违的陌生。

“我妈早就跟你离婚了,你净身出户,你的新家庭也不是我家。我仁至义尽了。”是周然的回答,“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就像我当初不会打扰你一样。”

声音逐渐远去,再听不见对话内容。徐野望向楼道口“四楼”的字样,怔忪不前,然后,转身下楼。

————

晚饭没有再回去随意解决,徐野就近外面的一家面馆安排了自己的晚饭。到了饭点,小面馆人多,桌子都坐满了,统一的桌面,相同的摆设,永远喧嚣杂尘的人声。

人却是各色各样的。

徐野只顾温吞地吃着自己的面,碗里的热气和扑鼻的香味罩了满脸,舌尖饱尝美味,只是眼前瞧得不真切,但也足够热闹了。

出医院门口不久,周然就回覆了信息,他问:【你真的不想要了吗?】

这不好答,真心总要躲隐在得体背后,徐野说:【之后忙完再说吧。】

看着这廖廖几行字,徐野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吊着人,故意不说清楚的“渣男”,没给出“之后”确切有多“靠后”,再说要怎么说。

他也不知道。

待吃完饭,徐野打算散散步,消化一下,毕竟他不常出门,今天算是得了个便宜的机会。

不远处有个小公园,周围的住户们晚上时常在这里散步遛狗,打牌,跳舞。

树荫葱茏,晚风习习,暖黄的路灯静谧地照着地面,三三两两的人走过。

几个小孩子由家里老人带着在树下跑跑跳跳,追来追去地嬉戏,大人散漫地聊家常。徐野找了个干净的长椅坐下,稍作歇息。

手机响了起来,大概是工作群里在发消息,所以振动不断。徐野点开手机,却发现是大学群。

毕业多年,班里的同学也很少再有来往,散落在了天南地北,群里一向没人发言,安静得很。

满屏都是“1”字,中间杂着几句“安息”“走好”的字样,看情况更多的消息还在继续,右下方的数字还在逐步增加着。

徐野向上划动,翻找消息,终於顶端看见了班长发布的一则“讣告”,字数不多,但清楚简明,徐野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将大概意思拼凑起来。

讣告中说,班上的同学,赵阳东,因突发脑梗去世,将要在老家办葬礼,如果有出席意愿的可以去参加。后面跟缀着地址电话,以及组团出发的地点。

阿东?徐野重覆再看了一遍,确认了就是阿东。自当初阿东搬离寝室,四个人就再没有一齐聚过,在学校碰面也是互不相识地各走一边。

徐野和阿东从那次校外的谈话后也没有再说过话,没想到居然是最后一次对话了。

阿东当时说的“三观走不到一块儿不如分了干净”,徐野现在都还记得。阿东其实看得很透彻,不合适的人,最后总会分开。

阿东看得明白,做得干脆,断利弊,识时务,比徐野这个“撞南墙不回头”的楞头青早熟得多。

徐野以为他会过得很好,至少比自己如鱼得水得多。

却没想到,阿东会这么早退场。

大多数同学都还是愿意去参加葬礼的,哪怕是跟阿东一直不大对付的大明都愿意去,人死如灯灭,恩怨一笔销。好好道个别,算是尽了往日情分,也是对自己过去一段阴霾的和解。

徐野也发了个“1”,阿东老家其实离徐野现居的城市并不远,驱车也就三四个小时左右。

看来冥冥之中,还是注定要徐野亲身来了结这场缘分。

徐野垂首,沥青的地面凝视着他。

缘生缘死,如梦如幻。

——————

进了小区,徐野沿着小径行路,走到公寓楼下,路灯下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半边身子埋进树影之中,如墨玉山倾。

一呼一吸之间,像沈缓起伏的山脊。

“现在算是你的‘之后’吗?”对方问。

徐野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今天在医院看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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