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白锦棠握紧手中瓷瓶,在脑海里询问玄天卷:“你有头绪吗?”
玄天卷已经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你别问我,我根本没发现你体内有封印,我是废物。”
白锦棠:“要赌吗?喝道君的血。”
玄天卷急忙道:“等一下, 让我们先捋捋!”
钟神医久久没等到白锦棠回答, 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看出来解封的程度。”
白锦棠回过神, 对钟神医摆摆手:“神医, 我再想想,等会儿给你答复。”
借着月光,白锦棠走到那块石碑下, 眺望寂静的神医谷,看似出神, 其实在跟玄天卷交谈。
玄天卷信誓旦旦:“你的封印来路可疑,我敢保证, 这绝对不是你在修真界时被设下的封印。”
白锦棠:“可我在现代也没什么仇家吧,唯一两个有法力的, 好像只有我父母。”
玄天卷沉吟了一会儿:“不排除是你父母为你设下的封印。”
白锦棠摸摸额头,又摸摸心口, 只觉心中的疑惑变得更深:“可是,理由呢?就算是我父母设的封印, 可这跟道君又有什么关系?”
玄天卷问:“你忘掉了几岁前的记忆?”
白锦棠顿了顿:“我分不清, 我上次回想起来的,好像是我刚出生时候的记忆, 白泽都是这样的吗?连刚出生时候的记忆都记得?”
玄天卷:“不是所有白泽都这样,只有天赋好的白泽才能拥有堪比场景回溯的强大记忆力。”
白锦棠:“我天赋好吗?”
“实话说, 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你天赋平平, ”玄天卷缓缓道:“没有修炼基础,连引气入体都不会,好像很普通。”
“我一直很奇怪,你父母为何不教你如何修炼,就算把你生在和平的末法时代,也该让你有点修为傍身才对。”
“现在,我似乎有点头绪了。”
玄天卷:“如果封印是你父母设下的,就说明他们希望你变得平凡,平凡,对父母来说,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变得平凡普通?”
白锦棠勉强笑了笑:“先声明一下,我跟我父母的关系很好。”
玄天卷放缓声音:“我知道,白泽一族生育不易,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孩子,所以,我认为他们是想保护你。”
“保护……我?”
“和平的末法时代,没有精怪,也没有太多妖邪,刚出生的小白泽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只有将它藏在末法时代,封印它的力量和气息,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它。”
玄天卷从她袖中滑出,点了点她的心口:“你心口的这道封印,是为了封锁你的力量和天赋,或许是你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引来了邪魔外道的觊觎,你的父母才——”
说到这里,玄天卷忽然顿了顿。
心绪纷乱的白锦棠没有察觉到,摸了摸心口:“那你说,我该喝道君的血试验一下吗?如果真的解开封印,会不会给我带来更大的危险?如果解不开封印,反倒让我对道君的血上.瘾,又算不算得不偿失?”
玄天卷沉默了一下:“我建议你喝。”
白锦棠有些惊讶:“为什么,你不是不赞同我喝道君的血吗?”
玄天卷理智道:“只是一小瓶,就算真的上.瘾,你现在离他十万八千里,一时间他也影响不到你,而且你刚好在神医谷,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也可以让神医帮你强行戒断。”
“而且,你的敌人很强大,‘无衡’的成员分布在各处,你只有拥有更强的力量,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玄天卷:“所以我建议你赌一把。”
白锦棠握紧手中瓷瓶:“正有此意。”
决定好后,白锦棠找到了钟神医,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钟神医颔首:“我会时刻注意你的情况。”
白锦棠回到了新的阵法中心,握紧瓷瓶,深吸一口气。
打开瓶塞,馥郁的诱人香味飘了出来。
白锦棠轻轻摇晃着瓷瓶中的鲜血,脑海中冒出无数疑问。
真的是爸妈给她设下的封印吗?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褚相漓真的是解开她封印的关键吗?
那么多疑问的答案,似乎都凝聚在这个小瓷瓶里。
白锦棠闭了闭眼,不t再犹豫,仰起头,将瓶中的鲜血倒入口中。
难以言喻的芬芳在舌尖炸开,淌入喉咙,白锦棠的脑海里好像在瞬间炸开了烟花,浑身都开始发热,那热度逐渐蔓延到心脏,从温热迅速变作了灼热。
阵阵钝痛传来,白锦棠额头冒出冷汗,倒在了地上。
一边是剧痛,一边是舌尖的馥郁芳香,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这感觉实在太过了,白锦棠没撑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被嘴里的味道苦醒的。
白锦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钟神医冷酷的侧脸。
钟神医对药童道:“苦蚬子有用,再多给她灌几口。”
白锦棠晕晕乎乎又被灌了几口苦到爆炸的汤药,忍不住呛咳了起来。
钟神医:“别吐,吐了又要失去神智。”
白锦棠才发现自己的手被捆在了床上,那东西很像精神病院里用来限制病人行动的装置,她动弹不得,有气无力道:“我这是怎么了?”
钟神医斜她一眼:“毒.瘾犯了,闹着要找褚相漓。”
上.瘾后她居然可以这么疯吗?白锦棠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她只关心另外一件事:“封印呢?”
钟神医顿了顿:“你心口的封印解除了一点。”
白锦棠:“识海的呢?”
“看来一次只能解一处。”
白锦棠无力道:“神医,我什么时候能戒瘾?”
钟神医条理清晰道:“你这种情况很少见,引起你上.瘾的东西是血,这血对别人是没有作用的,唯独对你才有这些效果,初步判断,是封印的存在才导致你极度渴求那个人的血,独你一例,不好治,我正在研究新药方。”
白锦棠深吸一口气:“麻烦快一点,我感觉我又要——”
钟神医转头吩咐药童:“再灌。”
白锦棠惊恐拒绝:“我不……咕噜噜……好苦!!”
钟神医敲敲扶手:“等你的封印完全消解掉那些血,你的负面状态应该就能解除了,今晚就先这样,我给你扎几针。”
白锦棠有气无力:“有劳神医了,那个,可以给我吃点甜的吗?”
钟神医依旧冷酷:“不可以,你之前就是吃得太好了,就得用苦味对冲一下才能保持清醒。”
白锦棠竟无言以对。
一连折腾了半宿,白锦棠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白锦棠挣扎着醒来,瘾又犯了,竟化作本体强行挣脱了束缚,避开守门的药童跑了出去。
月色如水,白锦棠赤脚踩在地上,摇摇晃晃地往石碑那里走去。
夜风微冷,拂过白锦棠披散的长发,却带不走一丝炽热的温度。
天旋地转,白锦棠靠着石碑滑下,无视了脑海里玄天卷焦急的呼喊声,迷迷瞪瞪地掏出传讯符,打给道君。
那边很快接通了,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白锦棠?”
“道君,”白锦棠大着舌头,断断续续地说:“我丶我好想你!”
“……”
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她:“你喝醉了?”
“我没有喝醉,”白锦棠执拗道:“就是想你。”
褚相漓似乎笑了一下:“想我什么?”
白锦棠将脑袋埋进胳膊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什么,褚相漓没听清。
“好热,”白锦棠没头没脑地说:“道君,我想吃点甜的。”
褚相漓:“你现在在哪?你那些鱼妖和鼠妖呢?把她们叫出来。”
白锦棠大声说:“什么鱼妖鼠妖,没听说过!”
“道君,你长得好好看,”白锦棠对着传讯符很认真地说:“你是阿芙洛狄忒转世吧,你真的,在世维纳斯,我超爱你的脸的,简直是造物主的神作!我可以画下来吗?”
褚相漓:“……谁是阿芙洛狄忒,你到底在哪?”
白锦棠:“我在神医谷很想你。”
褚相漓:“你还在神医谷啊。”
白锦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神医谷。”
褚相漓:“……神医谷里没人吗,你叫人过来。”
白锦棠委屈道:“道君你在哪,我找不到你,而且头好疼,好像被人打了。”
其实是玄天卷在敲白锦棠的脑袋,希望能把疯言疯语的小白泽打醒。
褚相漓那边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等着,别乱跑。”
过了片刻,一脸疲惫的钟神医带着人过来了。
“把她拖回去。”
白锦棠还想闹,玄天卷直接兜头给她裹成木乃伊,药童将白锦棠擡走,传讯符落在地上,被钟神医捡起。
褚相漓似乎知道对面换了人,沉声问:“怎么回事?”
钟神医冷淡道:“喝醉了,发酒疯。”
说罢,就掐断了通讯。
他看向一旁的石碑,最下方不知何时被写上了一行小字。
——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神医谷。
钟神医:“……”
他黑了脸,伸手揩了揩,没擦掉。
这行字是白锦棠用山河笔写的,自然没法轻易擦掉。
钟神医决定,以后神医谷里,白锦棠和醉鬼禁止入内。
*
直到第二天下午,白锦棠才堪堪从那种飘忽的状态恢复过来。
从玄天卷口中得知昨晚发生的事后,白锦棠连连道歉:“对不起神医,给您添麻烦了!”
钟神医:“算不上麻烦,这是医者的分内之事。”
嘴上是这么说,但钟神医的神情实在算不上好看。
白锦棠大夸特夸:“钟神医果真是妙手回春,佩服佩服!”
钟神医瞥了白锦棠一眼,终究没说别的,推着轮椅,自顾自离开了。
白锦棠跟上他:“神医,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随你,犯.瘾就喝我给你开的药。”钟神医说完,严厉地望了眼白锦棠:“不可以嫌苦不喝。”
被戳破心思,白锦棠讪讪道:“……知道了。”
*
等瘾头稍稍平息,白锦棠揣着柳无别的骨灰盒,跟钟神医道了别,施施然下了山。
钟神医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目光无意间触及石碑下的那行小字,钟神医再度黑了脸。
竟忘记让她把这行字抹去了!
这石碑无比光滑,刮掉一层会显得格外突兀,涂抹掉也会显得突兀,钟神医深吸一口气,干脆没有再管。
反正来神医谷的人很少,应该没人会注意到这行字。
金州离嵊州有点距离,白锦棠打算搭飞舟先回破虚宗一趟,把柳无别的骨灰和遗物交给道君,然后再去抓捕其他的精怪。
解开心口的一部分封印后,白锦棠没有多出什么记忆,修为倒是增长了一些,到了炼虚大圆满,使用山河笔更加轻松,还多了一个奇妙的小技能。
——能随机看到某个人人生中的某个片段,包含过去和未来。
这个技能实在有点牛逼,如果再强点,能看到某个人完整的人生,那简直跟全知没什么两样。
可惜白锦棠目前拥有的似乎只是个体验版,能看到的东西很有限,并且看到的场景十分随机。
有时候只能看到被石头绊倒这样的小事,有时候却能看到那人会跟谁结婚。
唯一有个缺点,就是用多了眼睛和脑袋会疼。
这技能如此强大,有点后遗症也在情理之中。
玄天卷:“看来咱们是赌对了,你的天赋很强,未来对战无衡也能添几成胜算了。”
白锦棠有些遗憾:“可惜不是战斗类技能。”
玄天卷宽慰道:“正常,白泽里很少有能打的,大部分都是辅助啦。”
白锦棠摸摸下巴:“那这样就很奇怪了,道君到底为什么会跟我的封印有关系。”
玄天卷:“这事确实很奇怪,要问只能问你父母了,说不定之前就有什么渊源,你不是刚好被封印了一段记忆嘛。”
听到这里,白锦棠也就释然了。
重新踏上嵊州的土地,白锦棠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嵊州有二十万的怨魂,天下苍生,全系于道君一人的身上。
白锦棠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想到这一切的平和都是修真界牺牲道君换来的,心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上次去的那家酒楼还开着,白锦棠昨晚才对道君说了些疯言疯语,暂时有点不想面对道君,干脆进去要了几只烧鸡。
刚吃上第一个鸡腿,褚相漓的传讯就过来了。
“到哪了?”
白锦棠听到他声音,还蛮不好意思的,含含糊糊道:“嗯……到嵊州了。”
褚相漓“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白锦棠如坐针毡,想为昨晚的事向道君道个歉,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当她来回纠结时,褚相漓先开口:“阿芙t洛狄忒和维纳斯是谁?”
白锦棠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差点呛到,捂着脸说:“是……美神。”
“美神?”
白锦棠干笑:“没别的意思,就是夸你长得好看。”
褚相漓那边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听说你很喜欢我这张脸?”
白锦棠:“……”这让她怎么答?
喜欢当然是很喜欢的,对美的追求几乎刻入了美术生的dna,但这种喜欢又不是那种深入的喜欢,道君他能懂吗?
白锦棠支吾着不知该怎么解释,那边褚相漓似乎预料到了她的纠结,笑了一声。
白锦棠被他笑得更加坐立难安了,浑身都开始刺挠。
结束这通莫名其妙的传讯,白锦棠迟疑地重新拿起鸡腿,放进嘴里嚼嚼嚼。
这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可她又说不上来。
不管如何,人还是要见的,吃完三盘烧鸡,白锦棠还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破虚宗的方向。
随着与破虚宗的距离缩短,白锦棠显得愈发焦虑,忍不住问玄天卷:“你说我把骨灰盒放在山门口,然后自己溜之大吉,这个方法可不可行?”
玄天卷无语道:“你在怕什么,不就是那晚毒发后骚扰了他几句吗,你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有什么好怕的。”
白锦棠:“我不是害怕道君找我算账,我是尴尬!你是卷灵你不懂,垂涎老板美色还被老板发现,换作是你你尴不尴尬?”
“一点也不!”玄天卷理直气壮:“他能被你瞧上,那可是他的福气!”
“……”
白锦棠被玄天卷骄傲的语气说得沉默了,叹息着来到山门前。
白锦棠是真不好意思跟道君见面,迟疑片刻,从袖中摸出了柳无别的骨灰盒,正要弯腰放在第二个台阶上,眼角馀光忽然瞥见了一道赤色衣角。
白锦棠一愣,沿着衣摆擡头,看到道君那张熠熠生辉的俊美面容。
褚相漓:“你在干什么?”
白锦棠若无其事地拿起骨灰盒,欲盖弥彰道:“没什么,手酸了,放地上歇歇手。”
褚相漓勾了勾唇:“之前敢对我说那样的话,现在不敢见我?”
白锦棠硬着头皮道:“……都说了当时是喝醉了。”
“那就是酒后吐真言,”褚相漓又下了一级台阶,一双眼眸流淌着湛湛波光:“你平日里见我,心里一定也是那样想的。”
又靠近了一点,压迫感惊人。
白锦棠想跑,但这时候跑掉就显得更丢脸了,强行站在原地没动:“我确实有点欣赏道君的容色……但绝无不好的想法。”
“哦,什么叫不好的想法?”
白锦棠汗流浃背了。
她这样说,实属不打自招。
白锦棠有点受不住了,脸颊爆红,趁褚相漓逼近,将柳无别的骨灰盒往褚相漓怀中一塞,口中胡乱说了一句“啊道君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便化作一道白色流光遁走。
褚相漓怀里揣着骨灰盒,望着空荡荡的山门,神色晦涩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