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小竹没有即刻动身, 她问傅幸臣要了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易容所用，灵山教最擅长易容的人是玉虚——教主大人高高在上，玉虚本人却是非常爱玩, 总不能揣着教主大人的脸调戏美艳老板娘, 遂自学成才, 精通了易容术。

玉冲办事周全细致, 出门在外, 什么东西都备了一点，东西虽不齐全，但小竹也够用了。

一炷香之后，推开房门走出来是一名精干机敏的少年, 不单身形上再也没有一丝女性特征, 甚至连喉结都惟妙惟肖。

面容和小竹有七八分相似, 看起来就像是小竹的亲生哥哥。

赵承杰目瞪口呆，下意识望向门内, 好像那个名叫小竹的女孩子还在屋内没有出来。

“看什么看？”小竹开口，声音都变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清脆爽利。

赵承杰眼睛睁得更大了。

小竹一笑，这笑声倒是原声，透着一股子少女独有的娇俏, 赵承杰终于把眼前这位小哥和印象里的小竹对上号, 一口气终于能透出来了t。

一个小姑娘奔走于各方势力之间有诸多不便，一个小夥子就方便许多，这就是“敛春”的由来。

吕潜是南疆势力的智囊, 他一死, 南疆几个势力的联盟肯定告吹，更何况昨天晚上还抓住了两个盗匪首领, 剩下要剿灭并不是很费事，傅幸臣把这个任务交给赵承杰和魏行，再把收集物资主持重建的工作交给玉冲，自己则和顾明宣带着海梨跟上小竹，身后是五百人的小队。

月夷所谓的各种势力，小的几十号人，大的也不过几百号人，这五百人虽然不能平定月夷，但要通行无阻来去自如足矣。

“我也去。”赵承杰道。

小竹道：“怎么？信不过你的傅大哥？要我说神殿可没什么看头，到处是破烂废墟，你不如好好收拾那些盗匪，外头平定了，我们也好出来过活。”

“我想去。”赵承杰认真道，“我是半个月夷人，想进神殿瞧瞧。我听说每一个月夷王族在七岁前都会去神殿住一阵子，看看能不能得到月神眷顾。”

“月夷”二字，其实是中原对月夷的称呼，月夷人自称“月遗”，他们笃信月神，认为自己是月神遗留在人间的后代。

王族小时候去神殿侍奉的事情小竹听大祭司说起过，但这么多年，神殿毁了，王族没了，这种事早成了老皇历，像传说似的。

因此把眉毛一擡就要拒绝。

顾明宣坐在马背上，就在他俩旁边，看着赵承杰拉着小竹的缰绳不放手。赵承杰高大，小竹骑在马背上也没有比他高出太多，只要赵承杰愿意，随时能把小竹抱下来。

“让他去吧。”顾明宣笑眯眯，带着点姨母笑，“人嘛，想做什么就该去做，免得将来后悔。”

小竹早摸清楚了，三人组当中，赵承杰听傅幸臣的，傅幸臣听顾明宣的，顾明宣开了口，小竹便没有再多说，一马当先，在前面带路。

*

南疆势力占据着旧王城，王城以外便是敛春的地盘。

林中丶树梢丶草丛里……浓郁得仿佛随时候能流动起来的绿意时，不时便会有人影一闪而过，然后恭身行礼：“敛春大人。”

小竹微一颔首，没有停留，大队人马呼啸而过。

到了晚上，平原走到了尽头，道路变得狭窄，要进山了。

傅幸臣下令原地休整，一座座帐篷支起来，夥夫开始烧火做饭，炊烟在暮霭里袅袅升起，山林间一片宁静，天空是一种静谧的灰蓝色，天边薄薄地铺着一层轻纱似的暮云。

晚风吹走了炎热，山间的傍晚特别清凉。

顾明宣在小溪边洗了个脸，坐在大石头上，听着流水哗哗作响，看着暮云在天边缓缓随风而走，心里面觉得好安静。

这里是真正的绿色无污染之境，生态环境好得一匹，小小的蓝色蝴蝶飞来，也不怕人，就停在她肩上。

顾明宣和那蝴蝶眼对眼，微微一笑。

一只水壶递到她面前，惊走了蝴蝶。

她接过喝了两口。

傅幸臣就在她身边的大石头上坐下，和她一起看着那朵云，两个人都静悄悄的，没说话。

最后一点天光被老天爷收走，暮色四合，顾明宣开口问：“你以前来过月夷吗？”

傅幸臣摇头，他的侧脸在暮色中是一道极其流畅的线条，鼻梁如山峦般挺拔，嘴唇却有些紧绷。

越靠近神殿，他的话就越少。

“小竹说，神殿已经是废墟了，废墟里可能什么都没有。”

顾明宣的声音很轻，好像很怕戳破什么似的。

傅幸臣的声音清冷笃定： “正因为所有人都当它是废墟，才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顾明宣歪头看着他，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双手比了个镜头框的姿势，配了个音：“咔嚓。”

一只相机凭空出现在她的手里，在那一声配音里按下快门。

相机吐出照片。

傅幸臣在那张“纸”上看到了自己的侧脸：“这是？”

“这叫拍立得，这叫照片。”顾明宣靠在傅幸臣肩上，“来，看镜头——”

光线很暗，照片有点过曝，两个人都是有一张白森森的脸，五官都有点模糊。

“啊，不好不好，再来一张。”

顾明宣随手扔开的照片被傅幸臣弯腰捡在手里，看了又看：“这是我们第一张照片。”

他十分珍重地收进怀里。

顾明宣告诉他：“这东西不属于这个世界，最多只能留小半个时辰。”

“能留多久，便留多久。”傅幸臣低声道，“留得一刻，是一刻，留得一瞬，是一瞬。”

顾明宣摆姿势的手顿了一下，转即，像没事人似的：“那再来一张，拍好看点，来，笑一个……”

“傅大哥，明姐姐，吃饭了！”

赵承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明宣回头，看见赵承杰和小竹走来，手里拿着夥夫就地取材的竹筒饭。

小竹看着相机，很是好奇：“这又是什么独门密器吗？”

“那是自然。”顾明宣让他俩过来，四个人一起凑在镜头前，“咔嚓”拍了一张。

赵承杰和小竹大惊：“我们怎么到纸上去了？！”

“此乃摄魂术。”顾明宣一本正经道，“从此你们的魂魄就在我的手上了。”

两个小孩更是惊掉了下巴。

*

马匹进山不方便，第二天清早，所有的马都留在山脚下，众人步行入山。

三天后，抵达神殿。

现在所谓的“神殿”，指的是神殿外的附属建筑，就如同寺庙外多半会有田庄一样，神殿高洁，当然也需要很多下人服侍，那些残存下来的房舍，就是为供应神殿日常所需而设。

据说当年灭国之时，那庄子始终被当作普通的富家别院，直到永宁侯的人在地下仓库发现了大量的存粮，远超普通人所需，这才意识到神殿就在附近。

可就连这些人都不知道神殿的真正所在，他们是卑贱的奴仆，每天只能把所需的一切供奉送到山口，然后神殿的侍从们会出来取。

于是永宁侯以山庄为圆心，将方圆十里内犁了个遍，就是这样发现了神殿。

现在这片山庄已经经营得有模有样，房舍相连，形成了一片村落，院子里种着紫红色的三角梅。

只是全村静悄悄，空无一人，只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对着这边嗷嗷叫，待认出小竹之后，立刻摇着尾巴滚到小竹脚下翻肚皮。

“人呢？”小竹自问。

像是听懂了似的，小狗利落地翻身而起，朝着东面嗷嗷叫起来。

小竹的脸色猛然大变：“是大祭司……快！”

她的动作非常迅速，跑起来就像一支离弦的箭，赵箭杰还能紧随其后，海梨控制着速度不紧不慢缀着。

等顾明宣和傅幸臣赶到的时候，海梨已经等在岔路口，不远处已经隐隐传来悲声。

村民们都在这里。

小竹两眼泛红地走出来，将傅幸臣与顾明宣迎进去，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靠在藤椅上，他非常瘦，几乎是皮包骨头，皮肤黝黑暗淡，被身上包裹着的白衣衬成了一截枯木。

此时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赵承杰的手，神情激动：“飞云王子……胭落公主是飞云王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飞云王子当年就是和你一样的英俊魁梧，是真正的月神后裔！想不到我死前还能亲眼看见王族后继有人……”

“大祭司，我们一定可以救你，傅大哥和明姐姐都是很厉害的人，”赵承杰握着大祭司的手，“你会好起来的！”

顾明宣心中叹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大祭司毒入肺腑，病入膏肓，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她最多用造物变出一只肾上腺素，其馀的回天乏术。

傅幸臣却走上前，沉声道：“请大祭司抿退所有人，我有秘术，可以为大祭司解毒。”

小竹面色有些迟疑，大祭司大限将至，她不放心离开。

大祭司的目光落在傅幸臣身上，点点头：“阁下并非尘世中人啊。也许我在尘世的使命未尽，月神指点您前来。”

顾明宣心里微微一动。她之前以为大祭司应该和灵山天尊差不多，都是人为塑造出来的偶像，现在一看，这大祭司好像有点靠谱。

所有人鱼贯而出，顾明宣也跟着退到屋外。

大门紧闭，片刻后才打开。

忽然，一只蓝色的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绕着她盈盈飞舞，最终停留在她的肩头。

“引渡蝶，”大祭司在门内道，他的目光充满怀念，“我很多年没有看见过了……”

顾明宣心说她才来没几天就看见过好几只呢，每一只都不怕人，经常往她t身上停。

“引渡蝶，是引渡罪人前往月神居处的蝴蝶。”大祭司轻声道，“姑娘，你身上有不老药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