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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克鲁倒也没有显得很不想说,他抹了一把脸,叹气道:“小兄弟,刚才对不住。不过你问我大嫂啊,哎,咱们这么在外边站着也不是个事,来,咱们进帐子说话。——金花!带大夫来我帐子!”

一行人进了帐,侍女金花带来的大夫给云有灵和李笏包扎伤口,金花则为每位客人斟上咸香的奶茶。

忽克鲁在一片安静中开了口。

“我原本是巴兰草原的七王子......”李笏听到这晃了神,再反应过来,是被大夫擦伤口擦得疼了,疼的龇牙咧嘴。

忽克鲁看着李笏,道:“这位小兄弟也是对不住。”

李笏摆摆手,没有说话。

不知是疼的说不了话,还是根本就懒得和这莽夫说话。

“我大哥当年听从父命,从博钦娶来了一个女人,叫根桑青措,是先前那末蒙生的孩子,听说那末蒙是个汉地来的公主...不知是不是随了她娘,反正这女人长得不是很像博钦人。”

云有灵越听心里越冷。

根桑青措,这个名字,自己好像已经很多年都没听到过了。

或者说,相比于“根桑青措”,德吉央金更熟悉“念念”这个名字。

这是他母亲——大燕和亲到博钦的,当朝太后武画屏的外甥女,也是养女,当朝皇帝李冕姨妈家的表姐,定城公主李朱颜给他们姐弟俩起的小名:

一个叫“念念”,一个叫“迢迢”。

云娘子也叫云有灵这个小字,是因为她发现在这孩子的衣物内侧,绣有“迢迢”二字。

那当然是定城公主绣的。

定城公主原本叫“朱颜”,也并非公主。

只是彼时皇后武氏外戚强大,并同京中几大家族勾连,其中武丶朱两家最为显赫。

皇帝为了挟制他们日益庞大的势力,把武皇后嫁到宰相朱家的妹妹所生的独女朱颜接到宫中,到太后膝下抚养,并赐名“李朱颜”,加封安乐公主。

后来,博钦的使者前来大燕求娶一位公主,皇帝直接选择了李朱颜,而她的亲姨妈武画屏选择了默许。

曾有先代公主为了家国民族大义远嫁博钦,架起了沟通两个民族间的桥梁,实为可敬。

可是,朱颜原本只是京城里一个千金小姐,得益于父母的宠爱,她可以胡闹,但从未离开过家如此之远,况且,嫁到博钦,这辈子就几乎再无回家之可能。

如今一朝入宫,又和亲远嫁......她的心小,小到只装得下自己的家,管不了那么多那么远,她也不懂。

此次远嫁,实非她本意。

可是天命难违,远嫁当日,李朱颜受封大燕定城公主,大红色的鸳鸯合欢盖头盖在头上,盖住了这个小女儿的后半生。

看着自己女儿被喜娘扶着上了花轿,朱姨妈再也忍不住脸上的悲色,她涕泪横流,想要冲上去拽住女儿,可是却被武皇后的侍女扯住了袖子。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姐姐对自己冷冷地说:“能破格让你站在天子身侧的女眷队伍中观礼已是恩典,不要胡闹。”

虽然皇后的眼里也红彤彤的,但却始终都没有泪滴落下。

朱颜的父亲在官员的队伍里,这个甚少哭过的男人看见这一幕,泪水无声地顺着他凹陷丶清臒的脸流下来。

若说这场盛大的婚礼中谁最开心,那非皇帝莫属了。

不过除了皇帝,还有一个人。

朱颜嫁到博钦,思念故乡,脾气秉性变得古怪,她思乡已经到了痴狂的地步,所以两个孩子的名字由此得来。

这厢忽克鲁还在说着:“这女人刚来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她,她长得挺漂亮,但一个小丫头,又不怎么爱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往我大哥身边一站,不大点儿一个,大人们很快就忽略她了。我一开始也没怎么注意到她,直到后来,父汗病逝,我的兄弟都在抢王位,争得头破血流,我那会小,人又傻,不懂,正因为父汗内定我是继承人,将兵权教到了我手上,她便过来和我说,她和都哥哥支持我当王,我把兵权暂时交给他们,他们帮我打天下,我答应了,之后就看着他们相争。”

云有灵尽量保持平淡地问:“然后呢?”

忽克鲁喝了口奶茶,接着道:“可是真待其他兄弟都死的,圈禁的差不多了,她便盯上了我,然后以谋害父汗之命将我驱逐......反正,大哥能登上汗位,离不了她。嘶,原本她不是大哥的大妃,膝下也无所出,可不知怎么的,大哥登上汗位之后改立她为大妃,又把大王子和小王子都给她养,不过之后大哥突然中了风,大权都名正言顺地被她把持在手里,再后来就是她担心原本应该是大汗的我谋反,就将我驱逐出巴兰,之后的事,我也不清楚了。”

云有灵原本悬着的心现在依然放不下。

一旁的李笏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手。

末了忽克鲁还补了句:“这女人,真是个狠角色。”

事情问的差不多,忽克鲁挽留几位在云中寨吃个便饭,众人应允,待酒足饭饱,忽克鲁又提议不若住在他这里,却被齐霄婉拒,他称有私事要和云有灵商量,于是忽克鲁也不好挽留,给云有灵他们塞了些东西就送他们出了寨子。

临走时,忽克鲁送给了李笏一个骨哨:“在下对不住这位兄弟,这是我们云中寨兄弟之间联系的家夥什儿,以后有用的着兄弟的地方,还请莫要客气。”

李笏看着那枚有些用线穿着,泛黄的,精巧的骨哨:“好。”

说着,他接过骨哨,将它攥在手心。

出寨后,齐霄勒住缰绳,回头眼神凌厉地问云有灵:“不知江渊小兄弟这把短剑,是如何来的?”

云有灵心下疑惑,他看向自己腰间别着的剑,道:“您说这格桑剑吗?这原不是我的东西,是他的。”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马背后正搂着自己腰,脸贴着自己脊背,因失血过多而昏昏欲睡的李笏。

齐霄看着李笏,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是震惊?是心疼?还是疑惑?他自己也说不清。

“这孩子是什么身份?”齐霄不忍叫醒李笏,便转头问云有灵。

云有灵看着面前的老者,直觉觉得对方是一个可靠的人,于是如实相告:“当今圣上的七弟,宁北郡王李笏。”

“他原本就有的,还是别人给他的?”齐霄沈稳的声音也带上了颤抖。

“大抵是自他出生起就随身携带。”

齐霄在听到云有灵的话时猛地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在云有灵说完后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良久,他老泪纵横地朝着天轻声叫着:“朔雪!朔雪!朔雪啊!”说罢双手捂住脸,在空旷的天地间无声痛哭。

待他哭够了,齐霄转头对云有灵说:“方才失礼了,几位若是没有落脚之处,就请跟齐某回平潭山庄吧,那也是他的家。”

云有灵:“...好。”

平潭山庄很大,在老庄主的打点下,一行人在里面安顿了下来,尤其是受伤的李笏,更是老庄主亲力亲为地跑前跑后,这倒是弄得李笏和云有灵两人颇不自在。

至于为什么云有灵没走,由头便是李笏觉得靠着云有灵,或者拽着云有灵的手心里能安定些。

于是,李笏就势侧躺在软枕上,两只手拽住云有灵的手,手指抠着云有灵的手心,瘦高的小郎君蜷缩成一团,紧紧贴着云有灵,然后就着这个姿势沈沈地睡了过去。

齐霄见两人之间的关系,心下有了几分想法,于是趁着李笏熟睡把云有灵从从他身边叫了出来。

云有灵费劲地撤出胳膊跟了出去。

塞北的星夜,繁星漫天,银亮的星子将夜空变得像白昼一般,只消一擡头,就能看到这无边美景。

京城之中,高大的宫墙将京城最华贵的一亩三分地圈在了四方天里,有时倒不如无边的旷野。

庄子里的使唤人本就不多,大多是白日里过来帮忙然后拿钱的镇民,剩下的就是老庄主齐霄的护卫与私兵。

虽然私藏重兵有谋反意味,但塞北天高皇帝远,再加之齐霄的夫人与老宁北王的关系,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年也就过来了。

齐霄的夫人名叫慕朔雪,原本就是塞北延顺县的姑娘,因天资聪慧而被老宁北王招为谋士,为老王爷五大谋士之首,曾为老王爷出谋划策,在与北边的罗刹国的战争中多次胜利。

老宁北王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因为她和自己膝下仅剩的儿子年纪相仿,所以老王爷曾有意撮合两个孩子。

老王爷原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战死在与罗刹人的恶战中,至于这剩下的小儿子,也是坚决不同意自己父亲的决定,他将□□横于膝前,给自己父亲下跪道:“祸患一日不除,儿子一日不成家!”

慕朔雪听罢世子的事,也对老王爷委婉地表达了自己不结这门亲事的意愿。

老爷子对此确有遗憾,不过最后这种遗憾以老王爷认慕朔雪为闺女的方式弥补上了。

当时赤手空拳从无名之辈混到一方名侠的齐霄只身来到塞北,偶然结识了慕朔雪,六年后,待时局稳定下来,二人便结为夫妻。

此时老王爷的二儿子也战死沙场,与其一同上过战场的生死之交齐霄得到了老王爷的赏识,老王爷先是为二人举办了较为盛大的婚礼,接下来又帮着齐霄在塞北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也就是如今的平潭山庄。

婚后第二年,二人生下一个女儿,夫妇俩请老王爷给孩子取个名字,孩子出生是在夜里,伴着她的啼哭月亮渐渐行至中天。

“不如就叫‘齐明月’吧。”

齐明月幼时,老王爷总是带着她去够柿子,北边的柿子树多,一到秋日,灯笼似的柿子就挂在细细的枝头,鼓棱棱,沈甸甸的,很是好看,有时爷孙俩能摘一大兜子回来。

只可惜,这样的时光仅停留在齐明月三岁那年,老王爷离世前,把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私兵交给了齐霄。

也就是如今“平潭卫”的前身。

齐明月在齐霄和慕朔雪夫妇的宠爱下长大,十三岁那年,庄里的使唤人带着她到镇上玩,结果从此失踪,杳无音信。

慕夫人原本体弱,生下齐明月之后亏损更大,加之她丝毫不会武功,不会运气疗伤之类,所以在独女失踪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齐霄这么些年以来也是苦苦追寻,始终没有放弃。

他唯一的信物,就是女儿离家前腰里别的那把自己亲自为她打造丶雕刻上她的名字的格桑花剑。

如今兜兜转转,零星的线索拼拼凑凑,竟然叫他找到了,只不过只有这把剑......

还有一个可能是他外孙的孩子。

“这就是全部的事情了。”齐霄与云有灵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悠悠道来。

云有灵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齐霄:“他的阿娘,就没同你说过?”

云有灵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这句话一个激灵,猛然擡头:“啊,没,他没说过。”

“哎,我以为以你们的关系,你多少也知晓些。”

“我们的关系?”

“你们难道不是......只是大燕的男风不如先代盛行,你们的关系,我自然不会因此而区别对待,只是那外面的悠悠众口,是个问题啊。”

“您误会了!我们不过是友人罢了。”

“原来如此啊,嗯,是齐某误会了,不过齐某还有另一事相求,希望郎君不要将今日之事告知李笏。”

“好。”

齐霄又叹了口气,他没再勉强,只是叫云有灵快去歇息,然后自己在院中枯坐一夜。

直到清晨,日头从掺着寒意的露珠里升起,他才起身到李笏房中查看李笏的伤势。

当晚李笏连着做了三个噩梦,每个都是能将他吓到猛然惊醒,浑身冷汗的程度。每每在朦胧意识到要被吓醒时,他总是想迫切地抓住梦境的尾巴,只是每每都不能。

但是在从指尖流走的碎隙中,一个戴着格桑花环,身穿束口袍子的女子的身影似乎来过。

也许那是阿娘吧。

李笏想。

巴兰王帐。

巴兰王正瘫在铺满毛毡的床上,由于重病,口不能语,神志也不清楚。

此时的巴兰大妃根桑青措,也就是朱念,正坐在桌案前批阅送过来的战事折子。

身边的护卫给朱念递上一杯奶茶,朱念接过,一饮而尽,然后靠在椅背上揉着额头。

“北边的罗刹人一直蠢蠢欲动,近日大有借四境纷乱渐起,来分一杯羹的意思,你们多派些人,尽力稳住。”

“是,大妃。”

“还有,我妹妹的事,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博钦那边的博钦王,属下也盯着呢,他也在找二公主。”

“嗯...继续找,不论死活。”

“是!”

朱念难得的放下手中的卷折,拢了拢身上的毛皮大氅,她撩起王帐的帐帘,倚在门口,擡头遥望无垠的星海,悠远,又深邃。

“天神,保佑我找到妹妹吧,我只剩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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