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
等李笏好的差不多,想要找齐霄道谢辞行的时候,齐霄突然来到李笏的小院。
李笏正在拄着拐一瘸一拐地溜达。
见到齐霄,李笏不免有些惊讶:“见过庄主,不知庄主有何贵干?”
齐霄扶他坐下,接着笑眯眯地开口:“我从那位公子处见到了一把短剑,不知那东西是否是你的?”
“不知庄主问这作甚?”
“啊,无事,只是觉得这匕首做工精巧,外观漂亮罢了。”
“...的确是我的,不过恕我实在无法割爱。”
“这是为何?”
“因为这把剑是家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不能轻易地把它送出去。”
“那你...那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李笏听后摇摇头,挤出一个尴尬的笑道:“我没见过她,只知她名字里大概有个‘月’字,她从我出生便去世了。”
齐霄听完,沈默了好一会。
他想摸一摸这孩子的头,但是手都已经伸出去了,却又收了回来。
“我来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会很长,但是还请郎君一定要听完。”
于是齐霄将那日同云有灵说的话又大致的跟李笏说了一遍。
李笏听完,起初没有什么反应,可谓是呆在了原地,过了半晌,他的身躯开始颤抖,张口想要说什么,喉头却好似塞|着什么东西,发不出来声。
“...姥...爷。”
“哎。”一声含混着血泪的应答。
齐霄哭着将李笏抱入怀中,就好像在抱自己的女儿一般,紧紧地抱住这个孩子。
李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人,而云有灵这厢却并不顺利。
云有灵端起茶杯又放下:“这一路北上,沿途挨个地方打听,夜澜十三阁的人不是散就是联系不上,目前只知道阿姐和祁姑姑在湖北出现过,这下该如何是好。”
钟枔:“阁主,如今我们全听凭您差遣,您莫要自乱阵脚!”
云有灵到底年轻,经验不足,他卯足了劲想使自己冷静下来,可一想到李笏团聚的场景,他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自己的亲人。
阿姐,祁姑姑,还有兰姐姐你们都在何处?
“咣当”
“谁在外面?”
云有灵抄起裂骨踹开了房门,钟枔则抽出鞭子躲在阴暗处。
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枚极不起眼的刀片,顺着云有灵的颈子割了过去,云有灵来不及出声,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颈子处鲜血喷出,钟枔冲上去捂住云有灵的伤口,弄得满手都是血,指缝间还有血在往外涌。
“抓刺客!”
钟枔刚想要喊,只听旁的院里传来了喊叫声,钟枔也跟着大喊:“快来人!有人被割喉了!”
平潭兵立刻赶到,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云有灵擡到床榻上,其中一个人按照《金疮秘传禁方》上的方法,令人扶着云有灵的头,叫他闭气不出,另一人叫旁人去库房取来闹杨花二钱,南星二钱,草乌一钱,凡烟二钱,一起碾作末子,用麻黄根丶蓖麻根丶蓖麻叶绞出汁拌上末药,再研末,制成杨花散给云有灵抹上止痛,最后用大针穿了线,隔着寸许便缝一针,贴上收口的膏药。
一通下来,折腾了半天,云有灵的血止住了,人昏沈沈的睡了过去。
其中一个年长的老兵对钟枔说:“娘子莫怕,郎君的性命定能保住,以前战场上受了伤的兄弟我们都是这么治的,只不过这回杨花散用没了,现配了一会,不过没耽误事。”
“多谢诸位了!”
“娘子客气,马上老庄主就过来了,您放心。啊对了,这线啊,到了伤口愈合那天自己就掉了,娘子无须理它。”
“好。”
不多时,齐霄扶着李笏赶了过来。
李笏一瘸一拐地蹦到钟枔面前,攥住她满是血污的手,急切道:“他人还好吗!怎么这么多血!”
方才一进屋,李笏就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得头疼,这再一看钟枔和平潭兵身上满是血迹,他简直是吓坏了。
钟枔定神道:“救回来了。”
李笏长出一口气,嘴里念叨着:“救回来就好,救回来就好。”
齐霄朝在场的平潭兵一拱手:“今夜有劳各位了。”
话音未落,门外又有平潭兵拽着一个模样矮小,梳着怪异发髻,衣着古怪,身上揣了不少暗器的人出现在院里。
齐霄:“东瀛人?”
那人不屑于瞧齐霄,将头一扭,服毒自尽,拦都来不及。
齐霄:“他身上可有什么东西?”
平潭兵:“禀庄主,只有一封信,是东瀛文字,请您过目。”
齐霄接过信纸,他早些年四处游历,曾在东海一带拜过一个大宗师,那人教授过他一些外文,所以他大概知道写了些什么:
“大燕肥肉,侵之乃上佳之计,此事不宜迟。林佳氏入局,京中内乱,可见政局不稳,兼且东北力量薄弱,故一支自新罗一路东进,一支于东南沿海之地发动暴乱,全面进攻,数月内攻之。”
齐霄将信纸攒成团,对属下说:“之前的民兵队伍,还在操练吗?”
“还在操练,庄主。”
“好,不要懈怠,适当增加训练。”
“是,还有之前咱们从罗刹人那缴获的一批枪械已经有不少人会用了。”
“嗯。”
李笏拄着拐来到云有灵的床榻边,他艰难地坐下,攥起云有灵的右手,静静地望着他,嘴里还轻声念叨着:“你快醒吧,快醒吧,求你了......我不能没有你啊...”
钟枔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她回想从岭南开始,这姓李的兔崽子将阁主扔到岭南大巫处试药,但好歹大巫没存坏心,阁主福大命大,活着回来了。
她因此恨李笏。
但是......
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怎的,自从阁主从大巫处回来,这李笏对待阁主也是挺不错,一日三顿餐饭全是他做,铺床叠被,缝补制衣之事也是全揽了下来。
说起做饭这事,李笏不会做,做出来的也相当难以入口,为此,他还专门跑去学,直到如今,做的味道已然不错,虽算不得上乘,但也算能入口了。
那赣州城里的婶子见了李笏这忙前忙后的模样后打趣道:“江小郎君,这小郎君一天到晚的忙活,跟伺候你的小媳妇儿似的。”
云有灵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只当是玩笑话,三句哈哈两句笑就过去了。
倒是李笏,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看着锅里的饭,被土竈里的火和婶子的话弄得大红脸。
从那时到现在,就李笏这行行做做,若是个小娘子怕不是真要变成阁主夫人了。
他八九不离十对阁主动了真感情了。
这自上而下都对龙阳之好,金兰之契并不推行的大燕朝,如若有人挑衅公序良俗,行此事,那定不会轻饶,百姓的唾沫也能将人淹死。
只是这皇帝的弟弟就是个断袖......
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行这档子事,他李笏也是疯了心了。
再者,这皇帝也是个吃干饭的,长着恁老大眼睛楞是看不出来。
这事暂且不提,当务之急是阁主的心意,若是阁主不愿,我定得把他处理了,钟枔想。
日子在李笏的一瘸一拐和云有灵的颈肉弥合间慢慢过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李笏好的差不离了,云有灵也大差不差,起码拆线了。
只是,云有灵一直都不能说话。
李笏给他的颈子上缠着布条,防止着风,要不好的会更慢。
这一阵子,李笏不拄拐也能随意动弹了,精气神也恢覆了好些,趁他不能说话,占了他好些便宜。
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半睡不睡的时候,李笏经常拉着他的手来回摩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有时候半夜惊醒,看见李笏“大眼贼”似的看着他,云有灵心里都发毛。
他说不了话,自然是沈默,倒是李笏,一直说个不停。
等云有灵的线可以拆掉之后,他也能自理了,钟枔就把翠翠带过来同他们一起玩。
游戏间,翠翠玩笑称他们像一家三口。
云有灵只当是个玩笑,却不想在他转头看向李笏时,发现李笏的眼神不太对劲。
他好像是一直在看自己,待自己回过头看他时他又突然把头扭过去似的。
云有灵的眼皮适时的跳了一下。
当晚,翠翠回了屋,这间房里就剩下已然熄灯就寝的云有灵一人时,李笏轻手轻脚地摸了进来。
一如当年在京城敏宁王府,在那个即将远赴岭南前夕的夜晚,李笏也是这般出现在自己的床榻前,不过那会儿他还没怎么长个子,帷幔上的身影也并不似现在这般高大。
腿脚也没现在这般不利索。
只听李笏轻声开口道:“有灵,你睡了吗?”
有灵?这称呼是什么意思?他发什么疯!
云有灵倒想看看他要做什么,于是轻轻地拍了几下床板,示意自己还没睡。
帷帐那头的人又短又轻地出了一口气:“我来,是想和你说点事。”
云有灵坐了起来,将帐子拨开。
李笏自上而下地看着云有灵,在漆黑的夜里,云有灵的眸子亮的令人心颤。
“我可以坐在床沿上吗?”
云有灵点了点头。
李笏忐忑地坐下来,他侧过身,看着云有灵,儿时,自己总觉得云有灵十分高大,但等自己长得同他差不多时,也便不觉得了。
云有灵看着这人盯了自己良久也不出声说话,便拍了拍李笏的肩,示意他说话。
李笏感谢现下是在黑天,这样云有灵就不会看到自己因为害羞和窘迫而闹出来的大红脸,半晌,他道:“你...好多了吧?”
云有灵点了点头。
二人之间又恢覆了原本的沈默。
见李笏一直不说话,云有灵拉过他的手,在他手上写下“你有何事?若无事就请回吧,天色已然不早了。”
李笏看着云有灵在自己手心里写下这句话,变得有些慌乱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掌心向上的手突然轻轻地握住了云有灵的手,道:
“我有一要事。温八叉曾作《南歌子》,中有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这后半句,便是我想说的。”
入骨相思知不知。
入骨相思,知不知?
云有灵听后猛地把手从李笏虚攥着的手里撤出来,他怒视着眼前的人,一手指着门口,示意他赶快离开。
李笏见云有灵的态度,回头丧气地转身离去。
云有灵倒在床褥间,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扯的他颈间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但他此刻顾不得这个,他满脑子都是李笏刚刚说的话。
他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体味过被人喜欢的滋味。
可扎西毕竟以为自己是女儿身,甚至自己那时也以为自己是女儿身,所以他才会想要“求娶”自己。
李笏却不同,他明知自己是男子啊。
他疯了?还是这帮纨絝子弟对女儿家司空见惯,想要......
颈间的伤口还在隐隐的疼着,受过刀伤的皮肉即使愈合,等摸到那里时,也能感觉到皮肉下的内里还有着狰狞的伤疤,好似两块肉野蛮地搭在一起,肆意地长着。
云有灵一夜难眠,直到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他才昏昏沈沈地睡过去。
每天天微微亮之时,钟枔都会起床练武,而翠翠也会跟着她起来一起练。
等练到日上中天,用过午饭后,老庄主就会过来带翠翠到望乡河边玩。
那是翠翠最喜欢的地方,
也是齐明月最喜欢的地方。
那里有大片大片盛开的格桑花海,清风一过,红的,白的花都迎风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