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自从那日李笏莽撞地对云有灵剖白了内心,云有灵就一直找由头躲着李笏。
李笏也没再找他。
钟枔和老庄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都爱莫能助。
连翠翠都看出了些苗头。
小姑娘时常拽着钟枔的袖子问道:“姑姑,镇子上的阿哥阿姐就和哥哥和勾骨棘一样,他们后来就成亲了,那勾骨棘会嫁给哥哥吗?”
钟枔每每听见这种话,总会哭笑不得。
不过她有时候也在想,阁主被李笏那小子夜半闯入房中一通表白心迹吓得不清,但却也没告诉自己要让自己千万拦住李笏不要靠近他们。
除却合作关系之外,钟枔觉得他们阁主好似也没有那么讨厌李笏。
毕竟李笏此人,还是挺不错的吧。
吃了那么多年李笏做的饭,被李笏缝补过衣服的钟枔摸着鼻子想。
李笏因为向云有灵诉衷肠不成而感到羞愧,所以他也躲着云有灵。
即使到了一起用饭的时候,二人也尽量不碰面,或是在自己屋中吃。
原本李笏以为二人以后要一直如此了。
可没想到一个人的到来让二人的关系发生了实质的变化。
即使如此,他也不想感谢那个人。
迎来春日的塞北大地,远不如南方那般热。
温热的气息使得明黄的迎春丶连翘,洁白或粉嫩的玉兰,亦或是淡色的桃花丶杏花次第从黄土中钻出来,一大簇一大簇的。
只是虽然日至晌午会热起来,但清晨和傍晚还是得拢上厚厚的斗篷,不然会冻得生病。
云有灵天还没亮就起床去望乡河边练武了,一招一式之间裹挟着淡淡的寒气。
击起来的冰凉的河水溅湿了衣衫,云有灵所带衣物太少,钟枔便让他先穿自己的,挡挡戗。
反正钟枔的衣衫都宽大。
等他换好衣衫,往屋里去用早饭时,只见一个高大的异族男子正在一名平潭兵的带领下往屋里走。
云有灵心道眼熟,便往前走了走,想看清那人,
却不想那人也心有灵犀般地转过头看他。
二人视线相接之时皆是面面相觑。
直到平潭卫兵开口提醒:“殿下,您有什么事吗?”
那人转头带着温和的笑对卫兵道:“烦请庄主稍等。”
卫兵:“请便。”
接着,只见那人大踏步地朝着云有灵走过来,可又有些踌躇,不敢走近,最后只在云有灵面前一人远的地方停下来。
只听那人温柔地开口:“央金,是你吗?”
云有灵一时激动的眼角泛出泪花,却因为颈间的伤口而无法出声表达思念之情,他只是一手紧紧地抓住那人的手,一手指着自己的喉咙,又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青梅竹马之间特有的默契,扎西桑吉看着面前的已然不如当年模样的人,却一眼认出了他。
或者说,是“她”。
平潭山庄的一树桃花下,云有灵牵起扎西桑吉的手,在他手心里缓缓写下:
扎西,多年未见。
然而这一幕却被匆匆闯进来的李笏撞了个正着。
原本老庄主得知博钦王要来,于是叫外孙也来见一见,没想到李笏这一见,就见到了这样一幕。
李笏连忙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比扎西矮了些许的李笏在气势上甚至更胜一筹。
只见他气急反笑,然后走到云有灵身边,轻声问道:“你认识这位博钦王?”
云有灵看他靠的这么近,一下子就想起某晚李笏突如其来的剖白,脸上又漫上一片绯红。
他点了点头。
扎西见二人低声耳语,于是又说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是?”
云有灵闻言看向李笏,他倒想知道李笏会怎么说。
“在下是平潭山庄庄主的外孙李衔芦。”李笏顶着故意做出的笑容道,接着,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身着女装的云有灵,“这位,是庄主的孙媳妇穆长秋。”
旁边的卫兵一听这话差点一趔趄。
云有灵没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于李笏的语出惊人。
“李衔芦”,“穆长秋”,哦对了,还有个“李潇雁”,这三个名字却是有些来头。
就云有灵来看,李笏似乎极不喜欢先帝给他起的这个名,于是他向老庄主求来了一字,老庄主愿自己的孙儿能远离朝堂乌合纷争,做个恣意潇洒的人,所以就给了他“衔芦”二字。
银翠翠的事,云有灵同老庄主说起过,老庄主心疼女儿,也心疼翠翠,于是将她收了做孙女,同李笏排着,就叫“李潇雁”。
“穆长秋”一名,是一回翠翠央着云有灵同李笏丶翠翠一同上镇子里采买东西,李笏朝他说了些意味不明的话,惹来旁人频频回首,云有灵才谎称自己是李衔芦女扮男装的夫人,当场现编了个名儿就叫“穆长秋”。
没想到今儿在此处还用上了。
扎西朝李笏二人行了个礼,道:“原来是少庄主和夫人,小王失敬了。”
云有灵立刻感觉到扎西眼中的情感消失了。
也是,他本就不爱扎西桑吉。
德吉央金也不爱扎西桑吉。
扎西继续道:“小王此次前来,是为了打仗的事。”
李笏皱起眉头:“博钦也打起来了吗?”
扎西:“正是,博钦南面的身毒近几年一直在挑衅我们,试图发动战争,朝廷不管,小王这才来寻求齐大侠的帮助啊。”
听罢扎西的话,云有灵和李笏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博钦地处大燕的西南方,如今四方皆有强敌虎视眈眈,金銮殿上那位为何没有任何行动?
他李冕曾自诩要当天下第一的帝王,可这对四方局势都不闻不问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如何能成“千古一帝”?
就算他举办了隆重的登基大典,挖了运河,还接续了太祖皇帝的泰山封禅大典,可是大敌当前,这些难道更为重要吗?
这厢李笏正想着,那边齐霄已经请几人进屋去了。
扎西对着齐霄行了一礼,道:“小王扎西桑吉见过齐庄主。”
齐霄微笑着朝扎西道:“博钦王不必多礼,请坐。”
待扎西坐下后,平潭侍卫为扎西斟上一杯茶,扎西道一句“多谢庄主。”后端起来喝了一口,便没再喝了。
齐霄开口道:“我听闻博钦王此番前来是为了寻求合作一事?”
扎西:“您唤我‘扎西’便好,晚辈前来,正是此事。”
齐霄:“不知如今博钦是何局面?”
“如今的博钦,内有僧侣与晚辈同时主持国事,只是小王的兄长,和上师的首徒二人皆蠢蠢欲动,且二者分属两派,前者欲登王位,而后者则与洋人勾结一通,欲将博钦剥离大燕。”
“那他们二者可有何实质动作?”
“王兄在朝中拉帮结派,且手中握有部分私兵,那上师首徒,不顾上师劝阻叛出师门,鼓动身毒在博钦南部发动战争,已有部分将士死于两军交战。”
“若北部战事未起,那我们平潭卫就出发博钦,助你一臂之力。”齐霄为难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截获密报,这东边的东瀛,也要出兵攻打大燕,大燕现下是腹背受敌啊。”
扎西的表情看不出如何,他也没想到会如此,如今边关乱成一锅粥,看来也只能拼死抵御了。
“多谢庄主,若我博钦有馀力,也自当帮助庄主还击倭寇,不能看着他们分食了大燕。”
扎西和齐霄又聊了些别的,时至晌午,扎西启程说要走,齐霄留住了他说不若用完午饭再走也不迟,可扎西说博钦要事繁多,他还是赶快回去为妙,故而策马回程。
只是临别之际,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当着李笏的面交给了云有灵。
那是一串绿松石。
“央金,你那金雕居然自己飞回了博钦,我想时逢乱世,不如让它自由些,就将它放走了,只是将这绿松石留了下来,毕竟,这也是前末蒙留给你的,如今物归原主。”
将绿松石搁到云有灵手心里之后,扎西又朝着二人抱拳道:“二位保重,小王就此别过。”
而后只见扎西翻身上马,用力一|夹马匹,持缰远去。
李笏在马蹄扬起的灰土中不可置信地开口道:“那金雕是你的?”
满心思绪都在博钦战事上的云有灵没细听李笏说了什么,只是敷衍了两句。
李笏见云有灵如此,以为他是在想刚才来的博钦王,于是有些烦躁地叫了云有灵的名字。
“云有灵!”
云有灵被这一无理取闹的叫唤打断了思绪,也气得不轻,他一气之下用破旧丶嘶哑的声音艰难道:“你们李家人都这么重私欲而轻社稷?”
李笏一时语塞。
的确,大燕眼看四面楚歌,自己还同博钦王争风吃醋......
只是。
云有灵见他脾气软了下来,便拽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道:
那只金雕是我从幼年起就亲自驯服,养大的,怎么,你见过它?
李笏点头道:“以前混帐时养过一段时日。”
云有灵继续写道:你将齐夫人的格桑剑赠与我,我便将这绿松石赠于你作回礼吧。
李笏脸有些红地接过了那一串绿珠子,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转着圈的看了一遍,而后小声道:“你那金雕也是将珠串子戴在腕子上的。”
云有灵没听见这句话,他刚要离开去找齐老庄主,只听身后的李笏道:“你是博钦人吧?夜澜十三阁的前任阁主只是你的养母吧?”
云有灵也是坦然地转过身,点了点头。
李笏接着道:“你是前任博钦王的孩子。”
云有灵又用破旧的嗓子发出声音道:“所谓王子和所谓庶民无甚区别。”
字字如杜鹃泣血。
李笏:“你......”
云有灵说这两句话似乎已经是耗损了自身大半气力,他只是摆摆手,转身要离去。
李笏想要拉住他。
却被云有灵挣开了。
待云有灵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李笏擡头望了望天。
到了晚上,李笏吹灭了蜡烛,正准备就寝,昏暗的月光下,没想到云有灵居然漏夜而来。
李笏有点疑惑,道:“你来作甚?”
云有灵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沈默地走到李笏床前,李笏这才看清,原来来人仅身着中衣,相当单薄。
这微凉的秋日,李笏一时心生不忍,给云有灵披了件外袍。
云有灵拽了拽外袍,轻声道:“多谢。”
李笏内心有些覆杂:“夜里凉,赶紧回去歇息吧。”
云有灵听罢这话,半晌没动。
李笏看着云有灵,也没有说话。
突然,裹着厚厚外袍的云有灵突然抱住了李笏,宽大的外袍将二人罩在一起。
“你......”
云有灵把李笏扑倒在床榻上,被风带起的外袍飞起,接着缓缓的盖在二人身上。
小小的昏暗天地里,两人呼吸相接,李笏的脸不受控制的变烫了,他瞪大了眼看着云有灵。
云有灵眯起狭长的眼看了李笏一会儿,就开始疯了似的吻着他。
李笏被亲的有些七荤八素。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云有灵是不是因为今日见了曾经“竹马”,心中情感难以抑制,竹马走后,错将自己认为扎西桑吉......
他扶住云有灵的肩,云有灵剧烈地喘着气,满脸不解。
“云有灵,我不是扎西桑吉。”
云有灵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他将掉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我知道你是谁。”
“那我是谁?”
云有灵认真地看着李笏,哑着嗓子道:“平潭山庄的少庄主,岭南大巫首徒勾骨棘,还是大燕的宁北郡王?”
李笏轻笑一声:“也许...还是夜澜十三阁的阁主夫人呢?”
说罢,李笏猛地将云有灵压在身下。
云有灵轻声惊呼,面对着面前的李笏,他先是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伸出双臂,揽住李笏。
眼前就是送上门来的,日思夜想的美人,李笏自然是选择欣然接受。
月上中天,昏暗的帷幔里伸出一只布满痕迹的玉臂,颤抖着,胡乱的想要抓住什么,终于,抓住了床边的一只装有几只兰花的青瓷花瓶。
不知帷帐里的情形如何,那手一颤,花瓶“哗啦”一声摔到地上,碎瓷片溅的到处都是,瓶里的露水洒了一地,兰花横七竖八地掉在高高的木制架子和砖石之间。
这时,又从纱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将其拽回。
一个忙碌的夜晚过去,李笏终于如了愿。
另外,他还得了意外之喜,云有灵把自己的乳名“迢迢”告诉了他。
翌日的晨光打在云有灵蝶翼般的眼睫上,李笏轻轻地吻在了他的额头。
云有灵睁眼看到了李笏的笑颜,突然心中不知怎么蹦出来一个疑问,他在李笏手上写:当初在含芳楼,你怎么看出我易容的?
李笏亲了亲他的侧脸:“自然是面具没贴好,露出你原本的漂亮脸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