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的最前列,一须发斑白,身形挺拔,似苍松扎根于朝堂之上的中年人站了出来,手扶当初太宗送给他的犀带,目光未曾从天子身上移动半分。
危难之际,可不只有辽国有忠臣,他就是皇宋朝的擎天玉柱、最硬的那根脊梁——寇准! 寇相公可一直是坚持主战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刚刚是顾忌天子颜面,不对,是他想给赵恒留几分面子,不然在王钦若建议南逃时,寇相公就打算站出来狠狠驳斥他了。 哪会让这奸佞小人妄言于朝堂! 开口就是“妄议南逃者斩之”,当真宰相气魄! 向来性情温和谦让的赵恒并不是很喜欢寇准这咄咄逼人的语气,但朝堂之上终于有支持他的声音,这让赵恒精神一震。 不等赵恒多言,寇准继续说道:“今陛下英明神武,将臣协和,若您亲自领兵出征,则敌见金吾纛旓旗,自当远遁!” “若不如此,那就出奇兵截断敌人粮道,然后陛下北临澶州,坚守阵地消耗敌人的士气,而我大宋甲士见天子亲临,必将气势如虹,敌疲我涨,则大事定矣!” “为什么要抛弃宗庙社稷,逃到楚、蜀之地?而且陛下一动,人心溃散,辽人则可趁着胜利的形势深入宋境,这天下还能够保得住吗?” 寇相公对形势看得透彻,天子南逃,可不是跑几个人去就可以的,天子一动,意味着国家的政治重心开始转移,更是告诉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河北路百姓:“官家抛弃了你们!” 这对士气简直是毁灭性打击! 本来宋军面对来势汹汹的辽人,所依仗的就是高墙、兵甲和胆气。 天子跑了,将士们的胆气也就散了,高墙再不能阻止辽军的铁蹄。 照他们的行军速度来算,赵恒还真不一定可以在辽军追到他屁股后面前逃到一个安稳之地。 虽然王超没来,逼得寇准欲三面合围,在宋境内包辽军饺子的战略计划流产,不得不从第一步直接跳到了第三步。 但澶州城本来就是寇准选定的决战战场,他对战局的把握仍然胸有成竹。 无论怎么讲,优势在大宋! 寇准这一番话讲得慷慨激昂,充分地调动了赵恒和群臣的战争积极性。 瀛洲城胜利就在不久之前,辽军沿途又未攻陷任何一河北重镇,这开封城里面还有十万禁军精锐... 好像确实能碰一下子。 但王钦若敏锐地抓住了寇准口中的漏洞:他没提王超啊! 他向来与寇准不合,而且就算他俩之前关系很好,也不可能让他在这儿坏了自己的好事! 更何况刚刚寇准虽没有明说,但矛头很明显就对着他。 妄议南逃者斩之...好大的口气啊! 怒道:“王超未动,寇公此举置陛下于何地?” 寇准也早就看王钦若这个南方人不顺眼了,自己没有追着他打已经是发了善心。 但王钦若这措大不但不悔改,反而还敢反驳自己,那今日就叫他知道: 宰相官儿是要比参知政事大的! “那王参政又是想置大宋于何地?你以为官家到了金陵,自己就可以当宰相了吗?” 别人或许会觉得王钦若是为了官家的安危考虑,但这群狡诈的南方人的心思寇准可是门儿清。 嘴里讲的全是忠义,心里想的全是生意。 不就是想要天子到自己的老家去,为自己谋求政治资源吗? 想做宰相?到梦里想去吧! “当年先帝披甲之士数十万尚且在辽人手中受挫,今辽人凶恶更胜当年,而澶州一小郡,如何能为官家挡住辽人的二十万铁骑?” “若官家真在澶州有了个什么闪失,那大宋...” “慎言,王参政!”皇宋朝另一位宰相毕士安站出来说道。 同为宰辅重臣,他虽没有寇准的果断决绝,敢强逼天子上前线,但相比于寇准的“快言”,毕相公则多了几分长者风度在里面,能容人。 见着王钦若的言语有些要过激的趋势,他赶忙站出来调停。 “寇公他也是为大宋着想,并没有针对王参政你的意思...” 而此时的赵恒却如木雕一般坐在龙椅上,寇王两人相争,其实就是北伐和南幸之争,他这个官家现在也是心中茫然,拿不定主意。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从生理本能上来讲,赵恒挺想逃,不对,是南幸的。 但天子的骄傲又不允许他这样做,只能先看着这两人辩论(争吵)。 但情绪上头了,寇准可不领毕士安的情:“我就是这个意思,王钦若!” “‘南人不可为相’此乃祖宗之法,我劝你还是早点熄了这个心思!” 寇准在朝堂上乱讲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回“脱口而出”也是深深地伤透了王钦若的内心,也不只是王钦若的内心。 朝堂上的南人可不只王钦若一个啊... 陈尧叟站出来怒斥道:“寇准,你这是祸心包藏在赤心之下,各路勤王大军尚且需要时间到达,这时叫陛下到澶州,一旦有什么意外,谁来组织江南、巴蜀诸路的勤王大军?” “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王钦若怒斥道。 赵恒的儿子赵祐早夭,就在去年。 也就是说三十六岁的赵恒,登基七年,现在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他一但有什么闪失,大宋,不对,是南宋想重新找一个话事人都需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甚至就在这争权夺利的途中,还有被辽人一窝端了的风险。 寇准知道其中风险吗?他当然知道! 但那又怎么样? 一旦南逃,则大宋必亡;北伐反而还有几分活命的可能。 既然如此,北伐还是南逃在寇准这里就不再是选择,他就要在绝望之中攫取那一线生机,这也正是他被重新召回朝堂之上的原因。 “老夫身形高大,哪怕是天塌下来都担得住,王钦若,你只要躲在老夫的羽翼下就好了!” 王钦若状貌短小,颈有附疣,日后他成了宰相,时人称为“瘿相”。 “你担不起!” “一派胡言!王超食君俸禄,却坐视辽国大军在大宋境内驰骋,像王超这种人,禁军中又有多少?” “这样的军队就如朽木一般,一击既碎,如何能保护天子安危?硬要强行北上,结局只能是被洞穿!” “但若退到江南,层层设防,朽木亦可抵御辽人的长枪,待到陛下革除禁军弊病,强盛军力,那时再言北伐之事,自可兴复中原,甚至...光复燕云!” ...... “王参政,但就是你口中如朽木一般的军队,却在瀛洲城下抗住了辽军三十万大军数十日的猛攻!”寇准怒斥道。 “老匹夫安敢乱陛下圣心?” “措大误国!” ...... 寇·加特林·准不愧是纵横官场二十几年的狠角色,朝堂上的争辩(吵架)一对几却能丝毫不落下风,尽显文人风骨! 眼看着自己的朝堂就要成了菜市场,经过层层科举选拔,又经过数十年磨砺才可以与天子奏对的国家柱石现在也成了骂街的泼妇。 而且言辞愈发激烈,颇有几分辽人还没打过来,他们就要在这大殿上先打上一场的架势,赵恒再也做不了他的木雕天子,出言制止: “够了!” 天子有了吩咐,宰相毕士安也跟着发话:“殿中侍御史何在?” 与此同时,殿外也有一侍卫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寇准心中更是不满:“官家这是想叫人打杀我等吗?” 但侍卫所来非此事:“陛下,定州城...定州城来信了!” 可算来了... 朝堂上的纷乱皆为之息声,赵恒更是激动得身体微微发颤: “叫他进来!” ...................................................................... 寇准——大宋朝的x光 寇准有大功于国家社稷,无亏于“救时宰相”之名。 寇公怎么被贬的先不讲,先看他三次重回朝堂的时间: 一是太宗病重,皇权交接之时,《寇准传》中记载:寇准:“陛下为天下择君,谋及妇人、中官,不可也;谋及近臣,不可也。唯陛下择所以副天下望者。” 说得委婉,但也直接推动了赵恒的即位。 第二次,就是大家所熟知的澶州之战,寇准被召回,强逼赵恒上前线,直接避免了北宋提前一百年变成南宋的悲剧。 第三次,则是真宗病重时,召寇准回来保护少主(仁宗)。 可以看到寇准每次回朝都直接参与了会影响国家命脉的大事,也可以说太宗、真宗两位帝王在危难之际,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他们都想到了寇准,因为寇准对大宋的忠心无人质疑! 好,那么好! 寇公又是如何被贬的呢? 抛开在危难之时,寇准“独断万古”的能力和魄力让大家信任他,依赖他以外,寇准在日常生活中也是这么个“独断万古”的性子。 这就让他的同僚们很不愉快了。 《宋史》:《职官志》记载:“参知政事:至道元年,诏宰相与参知政事轮班知印,同升政事堂,押敕齐衔,行则并马。自寇准始,以后不易。(不变化)” 宰相和参知政事分日知印、押班,当初是太祖为削弱宰相赵普的权力才设置的,但现在为了提高参知政事寇准的权力,又被从新启用。 此法,是当时的宰相吕端主动提议的,寇准性刚,不容人,太宗也是个强权天子,太宗朝的宰执们习惯了太宗的强权,对寇准还算包容。 寇准的权力大大加强以后,又有着天子的信任,政事堂的同僚们对这个年轻人有几分包容,作为参知政事的寇准甚至可以插手参知政事的任命! 这是天子和宰辅的权力! 寇准还原引同党,当时的宰相吕端,参知政事张洎、李昌龄都是寇准引荐的。 寇准在人事方面尤为专权。 《宋纪·宋纪十九》记载:“至道二年,行郊祀庆,准遂率意轻重,其素所喜者多得台省清秩。所恶及不知者即叙退之。” “广州左通判、左正言冯拯转虞部员外郎,右通判、太常博士彭惟节乃转屯田员外郎。拯尝与准有隙,准故抑之。” 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例子就不举了。 寇准还是个地域黑,还有着“官职歧视”。 地域黑的话,有很多事情和他的政敌王钦若又扯得上关系,寇准私下和南方人杨亿是好友,又曾举荐过丁谓,感觉寇准应该是那种在宏观层面歧视你,但如果你的性格和能力对他的胃口的话,也不是不能处。 至于歧视? 曹利用感触最深,当初签订“澶渊之盟”时,威胁他一个小武官:“若他答应契丹的钱币数额超过三十万,就要他脑袋。” 他为枢密使,曹利用为枢密副使时,又嘲讽他:“君一武夫尔,岂解此国家大体耶?” 时间到了真宗朝,太宗的“老人”几乎故去,大伙要么同年,朝中政治资历比寇准小的也不在少数,为什么要忍让他寇准? 所以朝堂上,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都不怎么喜欢寇准。 这样也就算了,至少他还有皇帝的信任... 可信任又不能当饭吃! 太宗时,他敢强拉天子衣袖逼他听自己说事,真宗时,强逼天子上前线,也没考虑赵恒的感受。 从现在看,寇准做得很好,但在当时,鬼知道王超想干什么,他要是造反的话...连南宋都没了,澶州到开封就一日距离,跑都没机会跑。 而且真宗病危时,寇准的政治主张是:“让太子监国,让弄权的刘娥滚蛋。” 但在当时的赵祯眼中,刘娥是他的亲娘! 而且那时的赵祯多大?十二岁! 刘皇后大权旁落、真宗病危、太子年幼,朝廷的大权就回到了他寇准的手中。 这不妥妥的“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