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任性
“我知道……三姐姐肯定要恨死我们了。”陈长生已经从她的沉默中得知了答案,低下头眼眶有些发红,良顷,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一定会考上秀才,振兴陈府的。”
小小少年的眼神里全是坚定,“四姐姐犯的错,我来偿还,以后三姐姐的婆家如果因为她的伤嫌弃她,我就是她的靠山,我会成为比父亲还厉害的人。”
陈府是一片泥泞的土壤,但也长出了青嫩洁净的笋芽,可心是好的,别人却不一定接受,至少在大夫人看来,女儿容貌被毁,儿子科举推迟,这两桩事情已经要将她逼疯。
自英珠出事,大夫人也病了,还要强撑着身体管家,女儿心灰意冷,儿子又是个混不吝的,陈长茂知道自己科举无望后就两手一甩出门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大夫人一边派人打听他的行踪,一边操持老祖宗的丧事,简直心力交瘁。
陈长茂接连被母亲训斥,也很不满,心烦气躁地把桌上东西扔了,小厮连忙安抚:“少爷,别气坏了身子。”
陈长茂两腿叉开躺着,冷哼一声,“如今还顾着身子有什么用?反正老太婆死了也考不了试。”
小厮倏地噤了声,不敢再言语,陈长茂半分冒犯长辈的自觉都没有,接着抱怨:“你说这老太婆早不死晚不死,偏偏爷考上了再死,犯冲呢这不是。”
不过陈长茂也就说两句,他倒也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会试人才济济,他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中才怪。
天天被大夫人压着读书的日子他早就过腻味了,如今一闲下来,陈长茂只觉得还是软玉温香好。
不期然间他又想起自己一直未得手的小美人,要么说妻不如妾丶妾不如偷呢,陈长茂上次吃了个瘪就一直忌惮蔺恪没有再对青兰下手,前些天灵前见了一面 ,眼珠子都瞪出眶了,所谓说想要俏一身孝,看姑娘水灵灵地往那一站,泪盈于睫,陈长茂色心又按捺不住了。
这也是为什么,青兰在自己院门前看到了陈长茂。
少女一身素缟掩不住姝色,陈长茂看见她眼前一亮,“七妹妹,真是好久不见了。”
“我与你没什么好见的。”青兰停住脚步,握紧了手中油纸伞。
“七妹妹这嘴是愈发伶俐了。”
陈长茂笑了笑,大步靠近,青兰见他脸上笑容奇异,心下不妙,转身就跑。
可陈长茂吃了上次的教训,哪会不做准备而来,挥了挥手,青兰的退路上便窜出一小厮,身材精壮,怕是寻常男子都难对抗,更别说青兰一弱女子。
陈长茂得意一笑,心中笃定今日必能将青兰捉住,可下一秒却见自己特地雇来的打手浑身一震,软软倒下,竟昏死过去。他张了张嘴,那声惊怒还没出口便觉脖颈一痛,随即惊恐地发现自己腿脚发软,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
虽不知哪路神仙伸出援手,但情势倏然反转,青兰立马趁机离开,直到看周围景色有些熟悉,才发现自己慌乱中居然跑到了蔺恪的院子。
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青兰又踟蹰地驻足。
……上次才对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一遇到困难还是去找他,如此反复,岂不是显得自己没了他不行?
青兰微小但尖锐的自尊心阻止她继续向前,反正陈长茂不知被谁伤了,自己也暂时安全了,还是……去别处呆着吧。
她离开的念头才一起,好像冥冥之中有感应似的,蔺恪急匆匆的身影映入眼帘。
“青兰!”蔺恪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一抹窈窕身影,快步走来将她抱入怀中。
青兰落入他宽大的怀抱里,第一反应就是挣扎,却被他以强硬姿态禁锢,蔺恪仔仔细细看她两眼,见她容发不乱,脸上蕴了些生气的薄红,除此之外并无惊恐之色,终于放下心来。
方才暗卫递来消息的时候天知道他多怕她受伤害怕,恨不得将陈长茂剐之而后快,好在自从岑家一行后他留了个心眼,,派暗卫守在青兰身边,否则今日后果难料。
青兰知道自己又托他得救,抿了抿嘴,退出他的怀中,“谢蔺公子。”
蔺恪手一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你一定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你我二人本就云泥之别,青兰又怎敢直呼公子姓名?”
青兰看到蔺恪微白的脸色,心中有些痛快,末了又觉得自己可笑。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丶什么都要依赖他的人,却在这摆起脸色,不就是依仗着他对自己那一点点好感吗?
聪明的该温柔小意,外室又如何?当他护国将军公子的外室,不必被陈长茂那等小人染指好吗?何况蔺恪一表人才,待她也极好。
可青兰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对他有要求,仿佛他就应该如飞蛾扑火般爱她,不顾后果,不顾忌一切。前头若是死路,便一同毁灭,前进,而非裹足不前。
蔺恪不明白少女的心事,只觉得自己难以忍受她的冷眼和疏离,这几日他附去的信函也好口信也罢,无一例外被青兰无视,蔺恪握紧了拳,冲动之下再次抱紧了她。
青兰恼了,她挣扎不动,也懒得再动,而是冷冷地甩了一句:“蔺公子这般和登徒子有何区别?”
“你拿我和登徒子比?”蔺恪怔愣,随即有些微恼,他松开了双手。
“竟然如此,我如你的意就是,也不会再来打扰你。”
他深深看了一眼青兰,青兰却避开他的注视,毫不留恋地转头离去,没有看见蔺恪在背后变得奇黑无比的脸色。
二人才见了一面又闹了矛盾,没多时府中忽然传出蔺恪要回京的消息,青兰心烦意乱,索性闭了大门,不去听外面的流言。
那日青兰回家,陈长茂已经不见了,青兰本还忧虑他再找麻烦,可没过几天一则消息却砸得所有人头昏眼花。
官兵破门而入的时候,陈府众人正吃着饭,个个人高马大的官兵提刀而来,目标明确地从众人中揪出缩在角落的陈长茂,在其瑟瑟发抖的求饶声中扬长而去,只丢下一句惊得众人面如菜色的话:
“奉巡抚大人之命,捉拿科举舞弊者!”
当夜,陈府众人一夜没睡,陈知县疏通所有关系,总算打听到了只言片语。
乡试过后,清河府中举者远超往年人数,知府大喜过望,原以为是在自己的英明治理下,此地人才济济。可正逢巡抚下来视察,路过酒楼,听见一醉酒学子沾沾自喜,言语中居然透露出自己早已知道乡试题目,牵一发而动全身,巡抚当即派人抓住这名学子,审问之下方知府内居然有一巨贾公子买通考官泄题,并且将考题泄露给同院其他学生,一传十十传百,酿成清河府百年来最大的丑闻。
陈长茂虽不是主谋,但也动了歪心思参与到了此次科举作弊案中,并且凭藉到手的这一份考题一举中榜,根据巡抚令,所有被查出作弊的考生成绩全部清零,永生不得再入考场,此次乡试成绩作废,择日再开考。
大夫人闻言如遭雷击,顿时晕了过去,陈府上下乱作一团。
深夜,青兰坐在窗边,月色像荧光闪闪的瀑布倾泻而下,照的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宛如梦幻般的仙境,可现实却恰恰与之相反。
陈府突然遭此大难,老祖宗过世,陈家小辈处境一个比一个艰难,青兰作为唯一的外姓人,日子自然也好过不到哪里去。眼下恰逢多事之秋,她还能作为一个透明人躲一阵子,可待大夫人反应过来了,等待青兰的结局最好的不过是被赶出去而已。以前她把蔺恪当作一株救命稻草,眼下却不行了。且不说蔺恪是否真的要回京城,他若带她走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走向另一个牢笼。
这世界之大,却难有她一席之地。
可也许是上天垂怜,隔日,有人叩响了陈府的大门,指名道姓要见青兰。
那是一个面容温婉的女子,看上去三十左右,通过眼角细纹和掌心的薄薄一层茧得以窥见她过去的辛劳,鬓间一支翡翠珠花和身上墨绿的绸衫相得益彰。
青兰被叫到堂上时尚且有些莫名,见大夫人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这妇人一见到她便猛地站起来,眼中立刻含了泪光,上前抱住她,愁肠千结地唤:“青兰……”
青兰无措地被人抱在怀里,这怀抱虽然陌生,但十足温暖,隐隐让她回忆起儿时被母亲抱在怀里温柔哄睡。
然后看见妇人擦了擦眼泪,坚定地对她说:“兰儿,我是你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