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周时深在icu躺了一周, 等病情稳定,转入普通病房时,年关已至。
晚上十一点, 周阳明和叶盏离开了,病房里只留下苏雨晴和温雪蓉。
温雪蓉洗完水果回来,看见小姑娘石雕似的守在儿子病床旁, 心里动容, 竟有些不忍上前打扰。
她走到陪护区域的沙发旁,把手中的果盘放在茶几上,望着小姑娘消瘦的背影,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一周里, 小姑娘白天在片场录音拟音, 到了晚上,便会站在icu病房玻璃窗外, 远远看着周时深。
高中时,温雪蓉时常听儿子提起苏雨晴,儿子送进icu那天,小姑娘哭得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她也不傻,不可能猜不出小姑娘和儿子关系不简单。
温雪蓉向来疼周时深,儿子的女朋友自然也会当亲闺女一般。她拎起茶几上的水果刀,一圈圈削开苹果皮,柔声说:
“晴晴,深仔今天也转进普通病房了,不用每晚都过来守, 你先回去休息,等他醒来阿姨再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苏雨晴随意抓起披肩的长发, 用皮筋束紧,拧开蒸馏水瓶盖,往一次性杯里倒入小半杯水。
然后,她从床头柜抽屉掏出一包棉签,撕开。
她抽出两根棉签,在一次性杯里蘸上水,小心翼翼涂抹到周时深皲裂的唇上,摇摇头,坚定拒绝:“阿姨,我想陪着他。”
“阿姨知道,阿姨是担心他还没醒来,你身体先垮了,”温雪蓉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深仔醒来也要人照顾,你这样不吃不睡的,身体怎么熬的住?”
闻言,苏雨晴蘸水的动作一顿,迟缓地眨了眨眼。
女人言之有理,一句话点醒了她。
她放下手中的棉签和一次性杯,顺从接过青苹果,囫囵咬了一口。
胃饿太久,果肉滑进喉管,酸涩的味道有些刺激,卡得难受,难以下咽,她索性放下苹果。
用消毒湿巾擦干净手,她伸手探了探周时深的额头,随后握住他满是针孔的手,皱起眉头:“阿姨,阿深的手太凉了,这样不行,得想办法帮他暖暖手。”
周时深住的是vip病房,房间设施齐全,从生活设施到医疗器械均是顶级的配备。
苏雨晴站起身,走到地暖的开关按钮前,调高温度。空气迅速升温,病房热烘烘的,她再次握住周时深的手,仍是冷若冰霜。
于是,她拿起床头柜的手机,临出门前,又匆匆咬了几口苹果,“阿姨,我出去买点东西,待会儿您困了先睡,阿深的滴液我回来看着就好。”
温雪蓉手里还在削果皮,手一顿,急忙喊住她:“诶,晴晴,缺什么我让他爸秘书拿过来就行啦,大半夜的别往外跑了吧。”
苏雨晴咬完剩下半边的青苹果,把果核扔进垃圾桶,“没事,我很快回来。”
说罢,她轻轻关上病房门,径直往电梯间走去。
夜深人静。
寒风袭袭,苏雨晴拢了拢身上的羊毛大衣,哆哆嗦嗦地跺脚,往手心呵出雾气,不停搓着手驱寒。
她擡头望了望天,夜幕低垂,星星稀疏,再低头环顾四周一圈,医院周围一片寂静。
住院楼附近的便民超市关门了,苏雨晴掏出手机,点开导航,屏幕的冷光映照着她通红的鼻尖。
仔细观察屏幕上方的图标,攥紧手机,指关节在寒风中冻得又白又红,苏雨晴搜索许久,终于找到一公里外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她顺着导航走到全家,从第一排货架绕到第三排,找寻一整圈,始终没找到她想要的暖水袋。
她站在生活用品区域,目光从左往右,一一扫过毛巾丶牙刷,最后落在一蓝一红的玻璃水杯上。
货架上的白炽灯打在玻璃上,折射出两道光。
光影透明,斑驳交错,苏雨晴盯着红光蓝光的交汇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伸手拿走了两个玻璃水杯。
走回到医院已是晚上十二点,病房熄了灯,只剩下仪器滴滴答答地在病房里回响。
苏雨晴轻手轻脚推开病房门,先是看了眼躺在陪护床的温雪蓉,发现女人已经睡着。
接着,她走到周时深身旁,瞧着他憔悴的病容,心疼地揉揉他的头发,帮他掖好被子后,拎起刚买的玻璃杯走到开水房。
开水房昏暗,只馀下开关键上的黄光闪烁,苏雨晴拧开水杯瓶盖,将水杯放到水龙头下,摁下黄色按钮。
热水缓缓流入窄瓶口,白雾缭绕,氤氲在她眼前。
她看着瓶口一缕缕升腾的白雾,思绪随之飘忽,一时间竟有些走神。
和周时深第一次说话是在医院开水房。
当年的他,看着她倒中药,友善地伸出手,递给她一颗橘子糖。
十七岁的时候,她的人生如中药般苦涩,有人却带着满怀的甜,拉着她一步步向上,带她走出深渊。
她想不明白,她的周周是个对身边的一切都那么温柔,甚至连小猫都不舍得让它淋雨的人。
为什么此时此刻却要躺在病榻上,忍受伤痛的折磨,为什么世界总是对他那样残忍。
苏雨晴垂下头,眼底迅速蓄起一汪泪。
晃神间,溢出瓶口的热水淌过她虎口处,烫得她下意识缩回手,皱起眉“嘶”了一声。
摁下饮水机上的开关键,苏雨晴走到洗手池,拧开水龙头,用凉水浇湿烫红的皮肤。
看着在水流下冲洗的右手,指关节被寒风冻红,虎口被烫红一大片,她吃疼地倒吸一口凉气。
冷水冲走灼热,她用手背碰了碰刚接过热水的红色玻璃杯壁,还是挺烫的。
她拧紧红色玻璃杯瓶盖,又用蓝色水杯接好热水,把一红一蓝的“自制热水袋”抱在怀里,走回病房。
在周时深病床旁坐下,苏雨晴在衣柜里翻找出两条干净的毛巾,在水杯上一圈圈缠上。
担心毛巾缠太厚起不到暖手的作用,也担心缠得不够会烫伤他的手,苏雨晴反反覆覆地试,确定“自制热水袋”温度适宜后,她掀开周时深的被子,将“热水袋”放在他的手底下。
男人冰凉的手心总算有了温度,苏雨晴握住他的手,趴在床边。
她侧着头,顺着扎进他手背的输液管往上望。
“滴答丶滴答……”细数每一滴落下的药液,竟不知不觉迎来天明。
—
半夜为“自制热水袋”换了两次热水。
苏雨晴一整晚没合眼,握住周时深的左手,静静看着他打上石膏的右手,直到某一刻,拢在手心的手指动了动。
胸腔里肋骨和右手臂处,阵阵痛感袭来,周时深不适地蹙眉,下意识地反握住覆在他手背上的手,缓缓掀开眼皮。
清晨的阳光从左侧的玻璃窗倾洒到床边,一层金光自上而下笼罩在苏雨晴的身上,光线晃人眼,看着她眼下浓重的青黑,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苏雨晴紧抿下唇,才发现原来人在大喜大悲的情绪下,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她怔怔地看着周时深,哽咽良久,一开口时,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不想他担心,她抑制住哭腔,在一下下的抽噎声中恢覆平静,努力挤出笑容:“早安呀,周周。”
两人安静对视,瞳孔里映着彼此,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再次见到心上人时,心中百感交集。
周时深身体还很虚弱,费力地擡起左手,用拇指指腹摩挲她的泪痕,有气无力,声音极轻:“对不起,吓到你了。”
苏雨晴拼命摇头,握紧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对不起,都怪我……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不接电话……”
他的手心没任何温度,骨节突起,清瘦不少,手背皮肤以针眼为中心,淤青一大块,她心脏直抽抽地发疼。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他的手腕处。
突丶突丶突……
他脉搏的跳动声清晰地落在耳畔。
是鲜活的,是真实的。
当下她才感觉到他是真醒了,久悬的一颗心重重落了地。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淌过他的指缝,烫得他蜷了蜷手指。
周时深擡手拨开被泪水粘在她脸颊的碎发,轻声安抚:“都过去了,别哭,我没事,乖。”
苏雨晴吸吸鼻子,将他的手心紧贴在自己的脸颊。
此时,门外传来“咔哒”一声响,她慌里慌张地抹去眼角的泪珠,急忙站起身。
擡眸望去。
温雪蓉一手提着一袋生滚粥,一手推开病房门,撞上她泪涔涔的双眼。
“阿姨,阿深醒了。”苏雨晴轻声说。
温雪蓉闻言,立马放下手上的粥,凑到床边,眼眶红透,心酸地擦泪。随后,她擡手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喊护士来给儿子做检查。
三分钟后,骨科护士走进病房,是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温度计。
护士过来给周时深量体温,调整输液管滴液的速度,不小心碰到他手旁的蓝红玻璃瓶,玻璃瓶滚了两圈,碰出清脆的声响,险些从床边掉落。
护士弯下腰,堪堪扶住滚到床沿的玻璃瓶,随即笑意盈盈,对温雪蓉开起玩笑:“周夫人,小周总没事哈。有他女朋友体贴又细致的照顾,小周总的身体也很难不好呀。
“瞧这暖手的瓶子,真真能暖到人心坎里呢。”
温雪蓉收住泪,松下肩膀,长舒一口气:“嗯,是啊,晴晴很会照顾人,深仔找到晴晴是他福气。”
两人说话间隙,周时深垂眸看左手,手边放着一红一蓝的玻璃瓶。他用手背碰了碰玻璃杯壁,暖意从手背传来,如温水般涌动着,顺着血脉渗进骨髓,淌过心田。
内心柔软到了极点。
他有气无力地拉下她的手,让她凑近些,看清她红肿的双眼里布满红血丝,他稍稍用力,反握得更紧了些。
不小心压到她的虎口处,苏雨晴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
周时深这才察觉到,姑娘的虎口处烫红了一大片,他哑声问:“是装热水* 时烫伤的吗?”
苏雨晴没说话。
“疼不疼?”周时深用拇指轻抚她的虎口处。
苏雨晴摇摇头,“不疼。”
这时,温雪蓉似乎听到了什么,走上前,拽住苏雨晴的手腕,仔细检查,“烫成这样还不疼?”
温雪蓉将苏雨晴的手腕推到护士跟前,语气是埋怨的,言语是关心的,“护士,待会儿带我儿子女朋友去上点药,你看烫成这样还说不疼呢。”
苏雨晴被温雪蓉那一声“我儿子女朋友”喊得脸热,有些不自在,她轻轻抽回手,跟着护士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