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虎口处并没有烫伤多严重。等她包扎好后, 周妈依然左瞧右瞧，一万个不放心。

苏雨晴好说歹说，才得以艰难抽回自己的手。

随着周时深的身体渐渐好转, 在儿子的“添油加醋”下，温雪蓉终于放下心来，通情达理地给两人留足空间, 自己先回了深南。

医院里, 只留下苏雨晴一个人陪护。

白天，她在片场为《鱼浪和他的黑剪刀》电影配音收音，幸好东渔人民医院和“桃之菱”客栈只隔两公里，苏雨晴两头跑, 倒也可以工作照料两不误。

时间随着翻过的一张张挂历悄然流逝, 很快到了除夕夜。

晚上，街上张灯结彩, 剧组放七天新年假。

苏雨晴抽空回了趟深南市区。

今年过年，外婆刚好在舅舅家吃年夜饭。舅妈说一家人要热热闹闹的，难得苏雨晴也刚回国，梁梅英丶苏承平两口子一起来了荔湾苑过年。

苏雨晴刚推开门，迎接她的是一副从未见过的新面孔。舅妈向她介绍说，那是梁桉辞的女朋友，叫她苒苒姐就好。

站定在门口，她将托特包挂在玄关上的白色挂钩，瞧朱苒一眼，没来由地，对桉辞哥哥的女朋友心生好感。

面由心生。

朱苒五官清纯, 杏眼肤白，看起来清纯无害, 身材却又是呛口小辣椒类型。

姜黄薄毛衫裹紧上身，下搭灰色铅笔裤，一双笔直修长的腿站在门后，尤为吸引人。

苏雨晴弯下腰换鞋，嘴甜地喊了声：“大嫂，新年快乐。”

朱苒笑着颔首和她打招呼，“小晴，新年快乐。”

舅舅家热闹，老的小的都在进行各自的娱乐活动。

外婆和舅舅爸爸正兴奋地搓麻将，梁桉辞坐庄甩骰子，“爸，你傻啊，刚才出三筒不是等着被姨丈杠吗？”

舅舅随之应和：“一家人输赢无所谓，过年图开心嘛。”

话音刚落，舅舅扭过头来，“哟，咱们家小牌神晴晴来了啊，快过来给舅舅看牌，舅舅快输光了。”

父亲手里摸了张牌，笑说：“阿平，你想啥呢？我家闺女还能胳膊肘往外拐？小晴，快来帮爸爸看牌。”

朱苒坐回到梁桉辞身旁，随手在茶几旁捞了个橘子，剥开两半，塞一瓣到梁桉辞嘴里。

听着家人们聚在一起时的欢声笑语，尤其今年还添加“新成员”一起过年，苏雨晴心里暖融融，羊绒围巾上，从室外带进来的寒气随之消散。

苏雨晴在玄关处换好鞋，将围巾塞进托特包，笑眯眯：“舅舅，爸爸，自力更生才能发家致富呀，我先去帮妈妈舅妈啦～”

愉悦松快的心情维持不过三分钟，在踏进厨房门那一刻烟消云散。

她从厨房门后取下围裙，挂在脖子上，梁梅英和舅妈李雅娟正坐在小板凳上摘豆角，她拉了张小板凳，坐到梁梅英身旁，低声：“妈，我回来了。”

梁梅英没正眼瞧她，当她透明人似的，一边将手里的豆角扔到菜篮里，一边和李雅娟说笑：“阿娟，我瞧着阿辞那女朋友不错，长得可真是漂亮。”

“人小姑娘是不错，能看上梁桉辞我得拜佛祖烧高香咧。”李雅娟眉眼带笑，没否认，偏头问梁梅英，“咱晴晴呢？年纪也不小啦，找着男朋友没有？”

苏雨晴双手一掰，拈断豆角尖，没说话，听见身旁的梁梅音冷哼一声，“谁知道找没找，这些年人在国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哪还能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苏雨晴眉头皱起，随即舒展开，对李雅娟笑了下，摇摇头，“舅妈，我还没有男朋友，工作太忙了，但......”也快找到了。

话没说完，梁梅英冷嘲热讽，出声打断，“不务正业，没个正经工作，也不知道每天忙个什么劲儿。”

说完，她端走三人眼前的菜篮，站起身，走到洗手台洗菜。

梁梅英和李雅娟炒好菜端上桌，一家人围着圆桌落座。

外婆坐主位，朱苒丶梁桉辞坐在苏雨晴左侧，父母坐右侧，舅舅舅妈坐对面。

苏雨晴站起身，把八个玻璃杯排两排，将饭桌上的果汁和可乐挪近，俯身问朱苒，“大嫂，你要喝果汁还是可乐啊？”

“有空多向小苒请教怎么准备考试，人阿辞女朋友在体制内工作，赶紧把你那不着调的破工作辞了，回家找份正经工作。”梁梅英拿走苏雨晴眼前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冷嘲。

父亲苏承平沈出一口气，“阿英，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阿辞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大过年的，非得把话说那么难听，惹一家人不痛快吗？”

梁梅英脾气也上来，“是我乐意吵吗？你看看你女儿，回国少说快小半年了吧？我这当妈的还得大年三十才见着人呢。天天给那些乱七八糟的电影配音，钱赚不了几个就算了，女孩子家家的，还一天到晚出差不知所踪。”

朱苒急忙打圆场，拿走苏雨晴手里的橙汁，迅速倒满八杯，给桌上的众人一一递过去。

朱苒立刻举起玻璃杯，和梁梅英的碰了碰，又和苏雨晴的碰了碰，挤着笑，“大姨丶小晴，新年快乐呀。大姨，那糖醋排骨是您做的吗？看着卖相好好呀。”

碰杯声巧妙化解了凝滞的气氛，苏雨晴坐下，抿了几口橙汁。

一顿年夜饭在梁梅英的阴阳怪气中进行着。

朱苒第一次登门，在外人面前，母亲依旧不给苏雨晴留半分颜面，数落她的工作，数落她不着家。

她尴尬极了，筷子僵在半空，夹菜也不是，掉头走人也不是。

默默低头扒拉两口米饭，味如嚼蜡，苏雨晴像个没感情的提线的木偶，自动隔绝身旁女人的嗡嗡炮轰声，期间她时不时摁亮手机屏幕，时间一秒一秒跳着，明明只过了五分钟，却让人感觉无比的漫长。

“滴”的一声响，手机振动了下，屏幕上方弹出微信消息，来自周时深。

苏雨晴划开屏幕，屏幕点亮，顺势点亮她灰暗的心情。

一张年夜饭的图片映入眼帘，下方配一行字。

【明天陪我父母吃顿饭，有空吗？】

苏雨晴下意识地想回好，擡眸看梁梅英一眼，母亲没什么好脸色，她打字的动作骤然顿住，把输入框里的“好”删了，输入一行拼音，发给对方。

【可明天是大年初一哦。】

合家团聚的日子，苏雨晴心想，现在她还算不上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去陪他父母吃饭，还是家宴，不太合适吧？

然而，对方大概是误会她的意思，下一秒，手机又震了下。

深：【要陪家里人？那初二可以吗？】

苏小雨：【ok。】

—

好不容易在梁梅英的“炮轰声”中熬到大年初二。

苏雨晴一大早坐上高铁前往东渔。

周时深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

伤筋动骨一百天，考虑到东渔回深南四百公里路程，舟车劳顿的，出院后，周时深没直接回家，而是回到医院附近的“桃之菱”客栈养病。

正值新年，剧组放假，“桃之菱”客栈有一种空荡荡的寂寥。

苏雨晴穿过客栈木门，门框上大红灯笼的流苏扫过脸颊，蹭得皮肤有些发痒。

她走进一楼大厨房，手里提着一袋搟好的饺子皮，双手递给站在煤气炉前，等侯她的梁春桃，说：“桃姨，新年快乐，真麻烦你啦。”

一小时前，她发微信和梁春桃，说想向她请教学习包饺子。

她洗干净手，在塑料袋里撕下一块饺子皮，用汤勺舀一勺果肉，捏紧。然而，饺子皮却不听使唤，不管她怎么捏，里面的馅仍会漏出来。

看着“四分五裂”的饺子皮，她苦恼地皱起眉头。

“小苏，饺子皮要蘸点水，才不会漏馅，这样。”梁春桃笑笑，捏了个“白白胖胖”的饺子，放在手心，展示给她看。

苏雨晴认真地观察起饺子，然后，将旁边盛糖的白瓷碗挪近，有模有样地学梁春桃的动作，在里面加一勺馅，再加一颗提前剥开包装纸的橘子糖，沿饺子皮边压实。

完美的糖心饺很快捏好了。

“小苏，诶，你这饺子还真有意思，做成甜的呢？”梁春桃往铁锅里加水，点燃煤气竈，好奇问。

苏雨晴没停下捏饺子皮的动作，点头，“是呢。我们家乡有个习俗，过年包饺子，吃到硬币的幸运儿来年会发大财。”

“这是给小深做的吧？怎么饺子里不加硬币？”梁春桃捏起托盘里的饺子，将它们一个个下锅。

“咚咚咚”——

饺子接连跳下锅，热水沸腾，圆滚滚的饺子在锅底冒泡，渐渐浮在水面上，上下翻滚。

苏雨晴瞧瞧元宝型的饺子，手顿了下，若有所思，“嗯，我觉得，比起发大财，吃到糖心饺可能会让阿深更开心吧。”

“他喜欢吃甜的。”她莞尔一笑，补充说。

锅里的饺子皮慢慢变透明，里面的果蔬馅渐渐显露，砂糖橘混杂猕猴桃清甜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诶，你这小姑娘真是有心，”

梁春桃将煮熟的饺子用网兜捞起，沥干水，捏起苏雨晴手里的糖心饺，放下锅，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问：“小苏，你以前是不是在东京读书？”

苏雨晴讶然，偏头看梁春桃，“对，桃姨你知道？”

“小深读大学那几年，每个月都找我买钵仔糕，说他的朋友在东京读书，很想家，要给他朋友邮家乡特色小吃。”

梁春桃走到消毒碗柜前，回头对苏雨晴说：“我猜，他那朋友，是你吧？”

苏雨晴大脑有点迟钝，懵了一瞬，摇摇头，“不是我。”

说出这话时，苏雨晴有两分犹豫。

除了她，他大学时还有其他在东京读书的朋友吗？

可那五年，他们完全没联系，他怎么可能给自己寄钵仔糕？

“这样啊，”梁春桃从消毒碗柜里拿出保温壶，把沥干水的饺子放进去，笑说：“看他对他那东京朋友那么上心，我还以为是你呢。”

说完，梁春桃把保温壶盖拧好，将饺子递给苏雨晴。

-

一小时后，天色渐晚，天边的那轮圆月沈下去，夜幕降临。

苏雨晴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精心在双耳上夹起一对红扇子耳环。

虽说已经见过周爸周妈多次，但毕竟第一次和他父母正式吃饭，为显重视，苏雨晴特意穿了件红色旗袍。柔软的真丝紧贴腰身，勾勒出胸前凹凸有致的曲线，衣襟处红色刺绣点缀。

听到隔壁房间有人进门的动静，她迅速穿上红色高跟鞋，忙推开房间门走出去。

为方便养伤，周时深没让家里人过来帮忙照顾，而是让梁春桃给他留了间套间，在苏雨晴房间旁。

苏雨晴手里提着保温壶，走到隔壁房间，大门敞着。

放眼望去，客厅中央，茶几上摆着一盆水仙，旁边放上果盘，新鲜的葡萄橘子苹果摆满一盘。

电视播放电影贺岁片充当背景声，整个房间格外温馨。

周阳明脱下西装，随手搭在沙发扶手，坐在沙发上，和周时深谈论一些她听不懂的美股指数丶投资丶科技丶上市之类的话题。

见她站在门口，周阳明笑着向她打招呼，招招手，让她快进来。

苏雨晴点头，坐到周时深身旁。随着她落座，男人侧过头，目光投向她，不知道他看见什么，眼神微微下沈。

他的眼底深藏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欣赏，似心动，直白且炙热，看得她心跳慌乱，忙移开视线，朝窗台的方向望去。

窗外一片幽暗，落地玻璃上倒映出一道清丽的身影。

温雪蓉站在餐桌前，摆上精致的碗碟。

打开陶瓷汤盖，清蒸海石斑香气扑鼻而来，龙井虾仁丶佛跳墙丶花螺鸡煲丶话梅排骨丶酒槽汤圆，大多是叫的上名的菜式，连主食也是淋上鲍汁的米饭，显得她手上的饺子有些多馀。

饭菜张罗好，周时深牵紧苏雨晴走到饭桌前。

四人落坐，周时深当着父母的面搂着苏雨晴，她耳朵尖滚烫，轻轻挣脱他的手。

温雪蓉用公筷给苏雨晴夹菜，“晴晴，试试我们家张姨的手艺，深仔很喜欢吃她做的菜。”

苏雨晴夹起碗里的虾仁，“谢谢阿姨。”

接着，温雪蓉笑意盈盈地对周阳明说：“阿明，我跟你说，晴晴是真会照顾人。深仔住院时你是没看到，那真的是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哎。”

周阳明也笑，夹一块牛肉到周时深碗里，“深仔，那么好的女朋友，以后要对人好点知不知道？”

周时深笑着点头，“知道。”

温雪蓉给三人舀海鲜汤，端起碗推到苏雨晴面前，目光朝客厅的茶几扫去，“晴晴，那保温壶里装的什么？吃的吗？”

苏雨晴很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想着过年，煮了点饺子，不知道阿姨您带了那么多菜。”

“哎呀，那正好，刚好想吃饺子呢。”温雪蓉放下汤勺，走到茶几旁，提起保温壶，拧开瓶盖，倒进饭桌上的空大海碗里。

圆滚滚的饺子热腾腾的，热气丶香气散出，勾人食欲。

苏雨晴拿起汤勺，一勺一勺地舀，动作细致，将海碗里的饺子均分成四份，微微一笑，“叔叔阿姨，我在里面放了个寓意幸运的糖心饺，看看谁能吃到，明年就会有好运气啦。”

说完，她挑出其中一枚个头最大的，放进周时深碗里。

见状，温雪蓉笑得不行，言语间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用粤语说：

“深仔，你睇下，你女朋友对你又真系够晒偏心喔，你果个同我同老豆噶都唔同嘅，哏明显，唔中奖都几难啵。

（阿深，你瞧瞧，你女朋友对你也真是有够偏心啊。你的饺子和我们的都不一样，这么明显，不中奖都难吧。）”

周时深垂眸，瞧一眼碗里的饺子，外形特征明显，饺子皮是橙色的，上面用黑芝麻点缀作小眼睛。

活灵活现的“饺子宝宝”正朝他调皮地眨眼睛。

他忍不住想笑，不说话，用筷子夹起饺子，放进嘴里。

咬开，融化的橘子糖浆混杂果蔬独有的清甜，一缕一缕，缓缓在舌尖流淌。

是他年少时最喜欢的味道。

让他想起和她相遇的夏天。

周时深撂下筷子，侧过头，望向苏雨晴。

她侧对他坐着，天花板柔和灯光投下，拢着她水亮亮的眼睛，红扇子耳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牢牢盯着他深黑的眼睛，眉眼清淡，嘴角笑意甜美而温和，认真地对他说：

“周周，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不祝我们的幸运儿大富大贵。”

“只祝我们周周平安健康，所遇皆甜呀。”